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訥追出去,在樓梯平台上叫住了他,「陳時榆」

陳時榆停下腳步,抬頭看向站在樓梯轉角陸訥。陸訥後來一直想,那時候的陳時榆可能是希望自己能說些什么的吧,即便是不痛不癢的安慰也好,但是一向挺會臭貧的陸訥那時候真像他的名字一樣,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等不到陸訥的話,陳時榆終於回了目光,轉身走了。很長一段時間里,陸訥一直記得那個背影,樓梯間光影幽暗,少年穿著校褲和白色t恤,像一根刺一樣j□j陸訥的心臟。

第三章

大約陸訥長時間的沉默給了陳時榆錯誤的信息,少年站起來,說:「我回去了。」

陸訥回過神,看見陳時榆臉上那故作淡然的表情,不禁有些生氣,拉住他,「你回什么回呀,你這樣出去別嚇著了我奶奶,坐下,先搽葯。」

陳時榆看他一眼,又慢慢坐下了。

陸訥說:「把衣服脫了!」

陳時榆頓了一下,慢吞吞地將身上的t恤脫掉,露出白皙瘦削的上身,這家伙雖然從沒看他參加什么運動,身材倒是挺好看的,有少年人特有的勻稱和清爽。身上有些地方已經起了烏青,陳時榆按著陸老太從前給他搽葯的經驗,先給噴了紅瓶,看葯水差不多干了後,又噴了白瓶,想了想,問他:「需不需要揉一揉的?」

陳時榆顯然也不大懂這些,遲疑道,「不用吧?」

「哦。」陸訥將雲南白葯放到書桌上,眼睛東張西望了一會兒,就是不看陳時榆,其實是在心里斟酌醞釀話題年輕那會兒,不知天高地厚,陸訥特別能侃,說誰誰誰是一朵鮮花,誰誰誰是坨狗屎,跟北京的士司機一樣,夠貧。後來發現,其實說得越多越顯得你傻逼,真世事洞明的人基本不說話了,陸訥就不說了。不過現在,陸訥倒是挺懷念從前的那張賤嘴。

「那什么」看陳時榆轉過頭來看他,陸訥清了清嗓子,起了臉上的吊兒郎當,「我覺得,同性戀這回事兒,也沒什么,不是說那是染色體問題嗎?世界上也不就只有你一個人跟別人不一樣。你喜歡女人也好,男人也好,都不影響我跟你的關系。」

陳時榆的目光鎖住陸訥,幽幽地問道:「你真這樣認為?」

陸訥笑了一下,「只要你把我當兄弟,我就一定挺你到底。至於其他人,又有什么資格對你指手畫腳的,離高考也就那么幾天了,到時候大家各奔東西,誰還會記得誰?」

不管以後陳時榆做明星有多么風光,陸訥始終覺得那不該是原來的陳時榆。陳時榆天生是讀書料子,從小到大,就是家長口中的「別人家的孩子」,總覺得那樣孤傲的少年應該有不一樣的人生。也許他的退學另有隱情,但如果是因為那些流言,就實在太可惜了。

「我還記得你小時候的理想不是做檢察官嗎?我還等著那一天呢,到時候我就可以跟人臭顯擺,說咱在檢察院也是有人的人。」

陳時榆都逗笑了,嘴角慢慢地咧開,就跟陽光破開冰層似的,雖還是淺淺淡淡的,但看著讓人舒心,陸訥也跟著笑起來。

這天晚上,陸訥躺在自己第一次夢*遺跟自*瀆記錄自己最躁狂最渾蛋的成長足跡的單人床上,看著月光皎潔瑩亮,跟女人的奶*子似的,總結上輩子的得與失,思考這輩子將要走的路。幾乎大半兒的中國文章大師在給兒孫做職業規劃的時候,都千叮嚀萬囑咐,千萬別在文字上討生活。陸訥不信邪,所以上輩子混得半生潦倒,英年早逝,中國文壇少一個口沒遮攔的憤青,善哉善哉。

這輩子陸訥決定聽從前輩們的忠告,堅決抵制住誘惑,關鍵是看了自己十八歲寫的東西,覺得如今自己文氣已盡,再也寫不出年少時候那種無法無天我行我素的東西了,還是當止則止,找點經世濟民的事業做做。

陸訥把這想法跟老沈一說老沈是他當時的高中班主任,教語文,三十出頭,不關心職稱和房價,也不熱衷把自己的名字掛在報刊雜志,平生三大愛,二鍋頭、古龍、《j□j》。他這人文學品位不俗,曾介紹陸訥看博爾赫斯和亨利米勒,兩人亦師亦友,關系不錯。

當時老沈盯著他看了足足有一分鍾,然後說:「不然你去考電影學院試試,我覺得你行。」

陸訥知道自己是個什么貨,讓他穿西裝打領帶朝九晚五地做個公務員或者做個滿嘴跑火車的企業家,就跟蹲監獄沒有區別。上輩子陸訥認識的人三教九流中就有不少搞電影的,電影圈那些事兒聽得不少,也給人寫過劇本,雖然最後兒子沒成材,但好歹對這一塊兒不是兩眼一摸瞎。

陸訥想想,覺得這建議靠譜,上網一查,全國藝考報名時間早結束了。陸訥不死心,一個電話一個電話地打過去,終於說動一招生辦的老師答應給他一個現場報名的機會。晚飯時候陸訥把這事兒給老太太一說,眉飛色舞地表達了自己雄心壯志,「百年後人們編寫中國近代電影史,陸訥將是劃時代的一筆!」陸老太評價,「改不了的臭牛逼。」

第二天陸訥挎著一李寧的運動挎包,兜里揣著老太太塞給他的一千錢就出發了。

電影學院在s城,s城這地方陸訥住了十幾年,基本等於上輩子生命的一半兒,熟悉這城市光鮮下的所有的腌角落和江湖傳說。下了車陸訥就直奔電影學院招生辦,找到那個接陸訥電話的老師,審核了報名材料,拿了准考證,末了那老師將一份備考材料交給他,「雖然是來不及了,不過還是拿去看看吧,小伙子下次報名趁早啊!」

陸訥呵呵笑著,道了謝,剛出了招生辦,就被一人叫住了,那人看著年紀也不大,中長的頭發扎在腦後,身上一件白色的工字背心,下身一條破破爛爛的低腰牛仔,一副浪盪不羈的模樣,最醒目的卻是兩條粗眉毛,跟蠟筆小新似的。

「哥們這是來報考電影學院的?巧了,我就是這電影學院的學生,06級的,哥們是准備考什么系?」陸訥這還沒來得及說話,他又一揮手,接茬說,「甭管什么系,兄弟我以過來人的身份告訴你,考官看什么心智、情商、性格、專業素養……我這里有好東西……」

說完神神秘秘地從包里拿出一份據說是內部資料的東西。陸訥看了一眼,心想你也太簡陋了,所謂內部資料,就是一沓a4紙裝訂起來的,上面的東西還是影印的,一股子油墨味兒。陸訥隨手翻了翻,那哥們在一邊極其真誠地說道,「看在咱們將來有極大的機會做師兄弟的份兒上,這份材料我就你八十。」

陸訥似笑非笑地斜覷了他一眼,「八十?哥們你也太坑了。」

那哥們一看有戲,臉上的笑容立刻堆得跟朵花兒似的,「價錢什么的好商量,咱就當交個朋友嘛,在下張弛,張弛有度的張弛,未來師弟怎么稱呼?」

陸訥沒理他的套近乎,問道:「這資料都是你自己的啊?」

「那還有假,我跟你講,這是哥們在這知識與藝術的海洋遨游了這么多年,總結出的金科玉律咱拿喜聞樂見的美女來說事兒吧,美女一般分仨境界,一、diao絲美女:自己不知道自己不美,生生覺得自己是個大美女;二、一般美女,自己知道自己挺美,把自己拾掇得更加美女;三、可遇不可求美女;自己很美自己不知道,天然去雕飾,動靜皆自然。我這材料里,對症下葯,葯到病除」

陸訥樂了,覺得這哥們是個人才,跟自己挺像,「行吧,二十塊錢我買了。」

「行,二十塊就二十塊!」那哥們也挺干脆的,於是一手交錢一手交貨,末了,那哥們拍著陸訥的肩膀,說:「你行的,只要你看了我的這本秘籍,什么李莫愁鬼見愁全不在話下,你行,一定行。」

陸訥出了電影學院就直奔從前熟悉的小飯館要了一盤魂牽夢繞的溜肥腸,吃了兩大碗白米飯,然後在附近找了個干凈的小旅館,下午他就不打算出去了,明天就是初試,陸訥可不覺得自己有十拿九穩的把握,還是臨時抱下佛腳的好。翻開電影學院給的備考書目,然後憂傷地發現,十本書,他只看過三本,頓時萎了。

躺在旅館單人床上萎靡了一會兒,隨手又翻開那本武林秘籍,然後發現那個叫張弛的哥們真是好小伙,洋洋灑灑一手柳體,有電影評論,也有美女評論,有邏輯,有故事,嬉笑怒罵,肆無忌憚,跟飛禽走獸似的,偶爾智慧的光一閃,燦爛無比,蠱惑人心。

第二天陸訥去電影學院參加初試,在門口又見到那哥們忽悠天真可愛的考生們。見著陸訥還十分熱情地打招呼,拍著肩膀篤定地說:「行,一定行。」

一個半小時的考試,題目不多,基本都跟電影有關,憑陸訥這從小浸淫文藝片跟毛片的功底,覺得過個初試應該沒問題。陸訥心理負擔不重,答完就提早交卷走了。校門口圍著一大群焦急等待的家長,都跟長頸鹿似的伸著脖子翹首以盼,看得陸訥挺感慨。

成績要下午才知道,陸訥找了附近的一家肯德基點了一個漢堡和一杯可樂,吃完又將那本武功秘籍拿了出來逗樂打發時間,坐了一會兒,估計考試結束了,店里的客人漸漸多起來,大部分是跟陸訥差不多年紀的,滿眼俊男美女,一個賽一個光鮮亮麗,灰頭土臉的陸訥像只鄉下來的土鱉。

陸訥扒拉下自己額頭上的幾根呆毛,決定趁著成績出來前的時間去理個發。

電影學院門口發廊林立,各種高端大氣上檔次,陸訥隨便找了家進去,瞧著生意紅火的樣子,應該手藝不錯。排了好久的隊好不容易輪到陸訥,發型師唰唰唰三刀干凈利落跟古龍筆下那些絕世高手似的,陸訥屁股還沒坐熱,他已經將陸訥身上的白圍布一抖一,要價二百五,陸訥差點喊你把頭發給我接回去,老子不剪了!

第四章

陸訥兩輩子加起來都沒剪過這么貴的頭發,心都在滴血,走路上只要遇上個閃亮能反光的,比如地上的淺水窪、不銹鋼的公交車站牌柱子,更別提汽車後視鏡、玻璃櫥窗之類的了,陸訥都要停一停,看一眼自己的頭發,手指小心翼翼地撥一撥,然後繼續往前走。

下午成績出來,幾家歡喜幾家愁,陸訥的成績在進入復試的名單里中等偏上。給陸老太打了電話,晚上在上輩子無比熟悉的地方轉了轉,然後回旅館一夜好眠,醒來忽然福至心靈,覺得今天自己好運加持,洗臉刷牙,用塑料小梳子小心翼翼地梳了梳那二百五的頭發,對著鏡子露出一口白牙,然後滿意地將李寧挎包往身上一背,下樓退房。

電影學院的人至少比昨天少了一大半,陸訥報考的導演系一共招二十個人,進入復試的有八十人,一大群人被引進一個階梯教室,觀看了一個大約十分鍾的電影片段,然後發給每人一張白紙,讓你在一個小時內,寫點讓考官覺得你這人腦子還是有點水平有點意思的東西。

陸訥想仰頭大笑三聲,這部電影他看過,安東尼奧尼的《蝕》。如今互聯網雖然普及了,網上的片源還很少,陸訥看這部電影還是三四年後的事兒。上世紀50年代後期意大利電影有兩個新走向,分別由安東尼奧尼和里尼完成。里尼走向的是倫理的新現實主義,安東尼奧尼走向的是心理的新現實主義。

陸訥簡直有如神助,洋洋灑灑三千多字的小論文他一氣呵成,密密麻麻寫滿整答題紙不夠,連背面都用上了,寫完神清氣爽,通讀全文,要邏輯有邏輯,要性情有性情,要趣味有趣味,自我陶醉了一番,覺得王羲之醉酒寫完《蘭亭集序》估計也跟自己一個狀態,提筆在答題紙僅剩的最後一綹空白處,龍飛鳳舞地題上「陸訥天下第一」。

走出考場的時候,陸訥跟得了欣快症似的,覺得天是那么藍,草是那么綠,陽光是那么燦爛,連自己那二百五的頭發是那么的帥。

這種欠抽的好心情一直持續到復試第二場事實證明,陸訥絕對不是幸運女神的親兒子,復試第二場有一個非常通俗又傳統的名字,叫做「才藝表演」,陸訥第一反應是跑錯了場地,坑爹呢,他又不是考表演系,要什么才藝啊?知道小雞雞二十種叫法算嗎?

小時候陸訥羨慕學校的樂隊,每周一升國旗的時候排著整整齊齊的隊伍,穿著挺括的白色制服,敲著小鼓吹著小號,甭提多威風了。有時鎮上人家娶新娘子,還被請去奏樂,末了每人分五毛錢,能買一根外面帶著巧克力的紫雪糕。陸訥覺得這是一份非常有前途的職業,跟陸老太要求學小號,老太太騙他說,吹小號會得田雞胖(腮腺炎),陸訥想象了下那個樣子,確實不大好看,嚴重影響他跟班上最水靈的小姑娘牽小手,於是作罷。如今悔得陸訥腸子都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