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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候,他再次檢查了一下手機,看看是否有新的信息,當然結果讓他再一次地失望了,他忍不住趴在方向盤上,將臉埋在手臂間,好像這樣就不會讓別人看見自己像個被拋棄的孩子般難過委屈的樣子。身後傳來此起彼伏的喇叭聲,蘇二抬頭,才發現早就變綠燈了。他踩下油門,車子跑動起來

不知怎么的,也許是潛意識吧,蘇二將車子開到了擔山路街。那是黃昏時分,下班高峰,老街上全是人和車,電瓶車、三輪車、黃包車、私家車,蘇二的布加迪格外惹眼,引擎聲大得跟拖拉機似的,以每分鍾幾米的速度往前艱難的移動,等到擔山路菜市場,整個交通狀況錯綜復雜得跟美劇似的,蘇二幾乎寸步難行,不由有些惱火,放下車窗,市井的嘈雜之聲如同潮水般涌進來。

蘇二將胳膊擱在車窗上,皺著眉瞧著外面亂糟糟的一切,就在這時,他看見了陸訥的奶奶。

陸老太穿著干凈的布褂,正蹲菜市場入口的邊上,往籃子里挑揀芋頭,與小販之間似乎起了點兒爭執,小販一下子將她籃子的芋頭倒了回去,嘴里嚷著,「不賣了,我不賣了,你這樣挑挑揀揀的,我還怎么做生意?我不做你生意了!」

老太太脾氣也犟,「買東西怎么不讓挑了?你把壞的全揀我籃子里,有這樣的道理的嗎?你這個小伙子怎么做事的啦?」

「我不賣了行不行,你去別家,你去別家挑!」

蘇二想都沒想地打開車門下了車,大步走過去,丟給小販兩百塊錢,說:「我全買了,讓老太太慢慢挑。」

小販和陸老太的目光不約而同地望向蘇二,目光中含有驚訝、詫異、疑惑,以及,一種看神經病的感覺,令蘇二的臉上瞬間有些燒。身後傳來汽車鳴笛聲,因為蘇二的車子擋著路,後面的私家車不停地按喇叭,蘇二像被踩著腳的貓似的,丟下錢,轉身就跳進了車里,有點兒落荒而逃的意味。

千辛萬苦的,終於將車子開出了那段擁擠的路段。蘇二停下車,怔怔地望著夕陽下的擔山路街,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直到被敲車窗的聲音驚醒,他轉過頭,便看見陸老太挎著籃子,微微眯著眼,正往他車里望。

蘇二那一刻完全不知道該怎么辦,半晌才想起來將車窗放下。陸老太的臉上被夕陽照得一半呈現金紅,顯得格外慈祥,她笑著遞過兩張嶄新的紅票子,說:「蘇先生,你的錢。」

蘇二一下子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愣愣地不知該怎么辦,直到陸老太又將錢往他這兒送了送,他才僵硬地接過來。陸老太順口問道:「蘇先生怎么到這兒來啦?來玩兒的還是來辦事?」

蘇二訥訥地說:「我來找一個朋友。」停了停,他又接著說,「不過他好像不在。」

「哦。」陸老太點點頭,看看蘇二,問道,「蘇先生吃過飯沒有,沒有的話來我家吃吧。」

蘇二知道自己應該拒絕,但他忍不住,忍不住想要進入陸訥長大的地方,忍不住,想要身在有陸訥氣息的地方,忍不住,想要從陸老太口中多了解他一點。

第七十三章

「刺啦」一聲,廚房里傳來青菜下鍋的聲音。蘇二在陸家小客廳里正襟危坐,心神不定,坐立難安,一副隨時准備伺機潛逃的模樣。茶幾上,依舊是一杯只有茶葉梗的熱茶,蘇二伸手將茶杯捧在手心,小口地抿了抿,也嘗不出什么味兒,眼睛不由自主地朝樓上望去他在猜測陸訥的房間在哪里,雖然只隔著幾米的距離,像隔著一個海洋。

很快,陸老太弄了四個菜出來,笑著招呼蘇二,「蘇先生,過來吃飯,都是家常小菜,不要嫌棄。」看蘇二望著樓梯的方向,解釋道,「那邊是陸訥的房間,蘇先生來得不巧,陸訥前天剛走,說是去國外參加什么節的。」

蘇二迅速地回目光,噢了一聲,裝著一副早就知道的樣子。陸訥常年在外,陸老太對他的事兒也是一知半解,陸訥又是報喜不報憂的性格,如今逮著蘇二,這會兒也忘了第一次見著人家時那種敬畏的心情了,很快打開了話匣子,「……蘇先生,你說說,我活了這么大把年紀了,也沒啥別的盼頭了,就想著,陸訥一個人在外打拼,身邊能有個知冷知熱的,回家能有口熱飯吃,我也能放心點。前段時間跟我打電話說回來時把朋友帶回來,我這高興勁兒還沒過呢,就跟我說分了。你說現在年輕人做事兒怎么這么毛糙不穩重,我看那難受的樣子,也沒敢細問,你說,好端端,怎么說分就分了呢?」

蘇二先還認真地聽著,這會兒急得眼睛都紅了,沖口而出,「我們沒分!」

整個空間有一兩秒鍾靜得跟停屍間似的,陸老太的表情像被石膏凝固。蘇二瞬間反應過來,閉緊嘴巴,大概兩三秒鍾後,他訥訥地解釋,「我……我是說,他們沒分……就是,吵架了。」

陸老太神經瞬間放松下來,大大地出了口氣,「我就說嘛,沒分就好,沒分就好。」

陸老太招呼著蘇二坐下,「蘇先生,來來,吃飯。」

蘇二不敢隨便開口,默不作聲地坐下優雅地端起飯碗,沒多久陸老太再次絮絮叨叨起來,「……肯定是陸訥的狗脾氣又發作了,他那脾氣跟他爺爺一模一樣,就是老子天下第一,死犟著不認錯,改不了的臭牛逼!」

蘇二食不知味,小聲地辯解,試圖為陸訥說點兒話,但陸老太完全不聽他的,振振有詞道,「你們年輕人,就是不知道退讓,一點點兒小事兒,就鬧得要死要活,其實有什么好鬧的?這世上啊,就沒有不出問題的關系。如果真有完美無缺的關系,那只有一個真相,就是我不在乎你,你不在乎我,大家相安無事。出了問題就要解決問題嘛,吵能吵出什么結果?攻擊對方是兩人相處最要不得的方式,最後肯定兩敗俱傷。兩個人走到最後,你以為靠的是我愛你你愛我?屁,那都是暫時的,靠的是默契,是寬容,是合作……」

陸老太儼然像個情感專家,雖未親見,但剖析入理,頭頭是道。這番話說完,她自顧自地郁悶了一會兒,忽然反應過來,「不好意思啊,蘇先生,你瞧我在你面前都說些什么呀,吃菜吃菜!」

在陸老太的殷勤勸說下,蘇二難得吃了一大碗飯。吃完飯,蘇二再也沒有理由留在這兒,磨蹭了一會兒,正准備告辭,廚房里忽然傳來一陣碗碟哐啷落地聲,伴隨著陸老太的一聲哀嚎。

蘇二一驚,沖到廚房,就見陸老太滑到在地上,菜碟掉地上,摔得四分五裂,老太太整張臉都皺在了一起,哎喲哎喲直叫。蘇二驚慌地沖到她面前,卻一時不知該怎么辦,伸著手想將老太太抱起來,又怕傷著她,急得團團轉。老太太自己撐著胳膊想站起來,一邊兒還安撫驚慌失措的蘇二,「沒事兒,沒事兒,就滑了一下。」

身子撐到一半,又跌回去了,疼得滿頭大汗。這回蘇二不再猶豫,伸手小心地將老太太抱了起來,疾步朝外面的車子走去。將老太太安置在後座,蘇二一邊系安全帶,一邊問老太太最近的醫院往哪兒走。

老太太喘著氣,說:「不……不用去醫院,就去保健站貼塊傷膏,吃點兒止疼葯就好。」

蘇二沒聽她的,打開導航,一腳哄下油門

到了醫院,掛號、看診、拍片兒,最後醫生表示,因為陸老太的年紀有些大了,需要留院觀察幾天。老太太側躺在病床上,一下子就不樂意了,「怎么還要住院呢?我什么事兒也沒有,住什么院啊,多錢啊。」

蘇二想打電話個陸訥,被老太太阻止了,「別跟陸訥說,他在工作呢,別讓他操心我的事兒,我一個人沒事兒。」

蘇二將手機了回去,這種情況,他也不能就此丟下老人自己離開,可他又從未有過跟老人相處的經驗,也不知道能做些什么,呆坐了一會兒走出了病房,在醫院附近轉了一圈兒,買了一些水果和補品。

陸老太原本以為他走了,看見他拎著滿手的東西回來,還挺吃驚,又特別過意不去,「你看,真不好意思,蘇先生,原本想讓你吃頓便飯的,結果到頭來還麻煩你,又讓你這樣破。」

蘇二能在所有人面前高高在上,傲慢無禮,但面對陸老太,他既說不出討喜的話,也擺不出高貴的姿態,只是默不作聲地陪著她。不僅僅是因為這個老人是陸訥的奶奶,還因為,他覺得,這個文化不高小老太太很有一套自己的處事方式,圓融又不失原則。她身上既兼具著女性的柔軟、寬容、慈愛,也有著男性的剛強、爽朗,讓他覺得,在她面前,他也可以是個孩子,可以渾,可以鬧,最後博來寵寵地一笑。

夜色深了,陸老太手背上還打著吊針,瞧著坐在單人沙發上的蘇二,想讓蘇二先走,蘇二不肯,只默不作聲地替她調節點滴速度,陸老太拗不過他,最後又無奈又和藹地笑笑,說:「想不到你這個孩子還挺有心的。」瞧見蘇二臉上詫異的表情,陸老太接著說,語氣不是從前的那種客氣,反而有點語重心長的味道,「我原來覺得吧,你這樣有錢人家的孩子,肯定做不來這些事在醫院里陪著我這樣的老太婆枯坐,很無聊吧?」

蘇二搖頭,「不無聊。」

陸老太笑,「難為你了。」

蘇二沉默了很久,說:「以前,我有一個……」他不知道該用什么樣的稱呼合適,因此斟酌了許久,說,「從小照顧我的人,中風了,我在國外念書,回來看她,她這樣躺在床上,看著我跟我說笑,半邊身子都不能動,我給她倒水喝,她把水都灑在床上了,我不知道該怎么辦,她還安慰我。她過世的時候,我在國外跟人開party」蘇二說完就後悔了,他覺得這話有點兒不吉利,也怕陸老太覺得他冷血無情缺心眼。

但陸老太只是一愣,問:「她是你家人?」

蘇二搖頭,「不是,」停了停,繼續說,「是我家的佣人,在我家干了四十多年,我跟我哥,都是她帶大的。」這已經很久很久以前的事兒了,他和蘇缺從小所受的教育里從來沒有什么「主仆情」之類的東西,他們付與優渥的工資,他們提供優質的服務,銀貨兩訖,蘇二能特地從國外回來看她一趟,已是盡了情分,但是蘇二還是偶爾會忍不住想起這些。

陸老太看著蘇二的目光一下子變得有點兒復雜,慈愛中帶點兒憐憫和理解,拍拍蘇二的手背,什么話也沒說。

陸老太睡著了,蘇二走到外面抽了支煙,想了想,還是給陸訥打了電話。陸老太是陸訥唯一的親人了,萬一真有什么事兒,陸訥得恨死他。

陸訥是第二天一早趕到的,那會兒天還蒙蒙亮,蘇二在沙發上窩了一晚上,渾身骨頭都僵硬了,看陸老太還睡著,就走到樓下去松散了一下,順便買點兒早餐。回來時醫院已經開始漸漸忙碌起來,蘇二拎著早餐走到病房門口就聽見里面有吵架的聲音。

陸老太中氣十足的聲音沖破房門的阻礙沖進蘇二的耳朵里,「花那個錢干什么?你現在賺幾個錢就學會大手大腳了是不是?我很好,我一個人好好的,請什么保姆?」

陸訥的聲音顯得無奈而焦急,「不是,陸老太你能不能講講道理,咱們家現在又不差那幾個錢,你說你一個人在家萬一再磕一下碰一下,到時候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怎么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