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8章 文青大叔的一天(2 / 2)

然後他們排列成整整齊齊的隊列,像一排排被修剪過的小樹,連個頭都被仔細安排好了。雖然獸人孩子們的耳朵和穿著跟人類的孩子有很大的區別,但他們已經比過去多了很多共通之處,至少在以前,瓦塔力不會想象他們站在那里,卻沒有誰是主誰是從的畫面。

他默默向禮堂的邊緣退去,卻暫時還不想離開。他已經開始不太中用的眼睛很難分辨那些成排的面孔,但他能夠分辨出那頭他熟悉的燦爛金發。還在撒謝爾的時候,因為葯師防治疫病的葯物,他曾經接受過那個男孩的請求,帶著他的妹妹到一處僻靜的水塘洗澡,在她從葦草背後走出來之前,他就見到了那頭在陽光下閃耀的金發。曾經他還有身份和地位的時候,贊美過女性的一切之美,但在陰暗的生活中見到那樣一個可愛的小美人,他能說出口的卻只有嘆息。

誰能想到命運如此的轉折呢?

隊伍很快就解散了,他們再度三五成群地站在一起,界限分明,中間有幾個孩子聚在一起,拿著從銀發隊長手中得到的紙張,以一個黑發的少女為首,他們討論了一段時間,終於作出了決定。討論結束後,他們分別走向不同的方向,把自己的同伴再度聚集起來,他們開始做事。

一些人走向禮堂外,一些人走向舞台,瓦塔力看著這些年輕的身影分散到各處,測量,標記,搬運,這些孩子不像瓦塔力相處過的那些人那么從容熟練,他們是生澀的,甚至是笨拙的,然而又是充滿了活力的,他們在盡心完成自己的職責,應當沒有誰把現在正在做的事當做苦役,這些孩子在這片土地上受到了保護和教育,他們用勞動回報這種保護——但這並不是一種交易。

大量的桌椅被搬了進來,以精確的間隔排列成行,紅色的幕簾在舞台背後展開,並不是布做的,看起來卻也很不錯。因為缺少經驗,他們花了很多時間來完成這些工作,反復調整,還有順利和不順利的交流——人類孩子和獸人之間的。瓦塔力看著他們的努力,從站在一旁到被請到一張長凳上,日頭從這一頭走到那一頭,塔克拉早已離開,不包括瓦塔力,他只留下兩個成年人給孩子們必要的指導。

一切都完成之後,幾個木桶被送了進來,即使隔著一段距離,他也能夠聞到被燉煮軟爛的豆類加入大量糖類之後的清香,孩子們歡快地圍了上去,有些擁擠,有些混亂,不過每個人都領到了自己的那一份。在他們各自找地方坐下的時候,指導者中的一人也端著兩個碗向瓦塔力走了過來。

「午安。」對方向他打招呼。

「您好。」瓦塔力用屬於他們的語言謹慎地回應。

那個人在他面前坐下,將其中一個大碗推向他,不管經歷多少次,瓦塔力都很難適應他們這種自然而然的分享動作,還有這個……在進食的時候討論事務的習慣。

「今天的甜湯有些稠。」對方有點生硬地開頭,然後非常流暢地說了接下來的話,「隊長說你參與了這座禮堂的建設,那些玻璃的花樣是你畫出來的,而且你已經獲得了教師的資格,以後會教導他們畫畫?」

瓦塔力花了點時間來理解這段話,他點點頭,「是的。」

「你一直在看著他們。」對方說,「看了一個下午。」

「……是的。」瓦塔力說。

「他們暫時不用回去,晚上的課程至少要等到天黑才開始。」對方說,「在此之前,隊長說如果你沒有拒絕,可以先帶著他們。」

瓦塔力不知道那名危險的年輕人給他安排了這樣的工作,即使他接受了他的另一個委托,但那個年輕人現在並不在這里,瓦塔力有些遲疑,「我,我不知道我該做什么……」

「你是一個老師。」對方用一種輕松的口吻說,「他們已經沒什么事可做了,過一會,我們會把他們叫到一起,你可以給他們上一堂課。不用教導什么,你可以只跟他們聊天,也可以帶他們出去看看,只要別讓他們亂走。」

瓦塔力覺得他簡直像在談論如何放牧羊群。但是,在真正面對那兩名教導員為他准備好的課堂,面對那些孩子集中到他身上的視線時,他仍然感到緊張,之前喝下的甜湯補充的水分似乎從他沙子一樣的舌頭流走了,他不由自主地咳嗽了兩聲,站在原地,他猶豫了一會,然後在他們不解的眼光中走向一邊,把他的畫板搬了過來。

瓦塔力把畫板背後的支架打開,將它放在長桌表面,他自己在他們的對面坐下,調整呼吸,看了一眼坐在最前列的那個金發少女,他慢慢地開口。

「孩子們,在成為一名教師之前,我曾經是一個奴隸。」他說,「更久之前,我住在一個離這里很遠的國家,王都就在海邊。」

他使用的是這個聚居地內部的通用語,來自「那位大人」的能夠通往力量的語言,所以他說得很慢,不過即使這樣緩慢,至少有一半的孩子也很難聽懂他在說什么。他把畫筒中抽出的一張畫固定在畫板上。在獲得顏料和紙張的第一天,他畫的第一張畫,就是他的故鄉。

「大部分的建築都是白色的,一年有兩個月的雨水很多。我覺得它很美麗,也有很多人覺得它美麗。」瓦塔力說,「這里住著很多貴族,其中一個……」他停頓了片刻,「曾經是我的主人。後來他死了,有人得到了他的一切,然後把我們賣到了船上。年輕力壯的奴隸很快被賣掉,我們這些老的,弱小的,生病的,就被送往北方,來到獸人的帝國。」

他又看了一眼那名少女,如果當時她和她的兄長沒有感染「疫病」——被他為了保存那個家族最後一點血脈使用的小小手段所牽連,他們應當會被賣到東方去。

「只有不到一半的人來到了這里。」

能夠活到現在的人又不到當初的一半。但瓦塔力對自己過去的總結已經結束了,他又拿出了一張畫。

「然後,在某一天,我躲在牛圈背後的草垛中休息的時候,我聽到了一個消息。」他說,「有一個擁有莫大力量的人來到了撒謝爾部落,他黑發黑眼,從天而降。」

在這堂短課進行的時候,一隊人馬穿過赫克爾的領地,走過大橋,來到了撒謝爾的原住地。每天都等候在那里的工作組接待了他們,將這支以年輕獸人為主的隊伍安頓下來,發現這里居然和傳聞所說的相差無幾——無論建築,食物還是狼人和人類的態度,這批既興奮又有些不安的獸人向工作組說了一件事,在他們背後,一支龐大無比的隊伍即將來到。

維爾絲拿著最近整理的情報敲響了塔克拉辦公室的門。

輕微的破空聲,有什么落到門後,然後門打開了,坐在辦公桌後的塔克拉手腕一抖,纏在門把手上的刀片和鏈子在空中劃出一道弧線,回到了他手里。他的左手還拿著筆。

維爾絲走到他的桌子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