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5 小麻煩(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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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習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即使基礎再薄弱,在成年之後,推翻自己過去對世界的全部感受,色彩斑斕的感性被打成粉碎,用冰冷精細的理性重新編織起來,其中違逆之處不必說,真正艱辛的是那種始終無法抓住訣竅,站在門外卻找不到入口的封閉感。教導者在此時的重要就在於此,雲深獲得的那些超乎尋常的崇敬也源於此,不僅僅是力量的展示,還有對世界運行規則的解釋和演示。不過,即使有這樣願意將知識傳予的引路人,並不習慣接受大量信息的頭腦要將那些復雜精細的體系容納進去,這種在另一個世界被稱為學渣的痛苦也令人欲生欲死。

尤其在自己身邊有一個神一樣人物的時候。

伯斯是經過慎重考慮才作出決定,他並沒有狂妄到認為這幾個月能夠輕松渡過,不過相比從頭到尾的全面掌握,他在這位公認的術師首徒身側要觀察,進而模仿的只是對方對復雜事物的處理方式,在諸多工作多頭並線時,身為大局把握者要如何分配人力,控制進度,查漏堵缺。也許在過去他曾有某些時刻將這種能力視為權謀的技藝,但在來到這里之前,他已經清楚這同樣是一門需要深厚基礎的科學。

科學。

這是一個奇異的詞語。它不是牢不可破的真理,也不是覆蓋萬物的法理規則,它……只是一種方法,是人類通過無數痛苦試煉,在難以想象的數不勝數嘗試之後尋找到的,能夠讓他們在這個世界獲得更好的生存的手段,不要迷信它,而是要掌握它,使用它,來讓人們的生活朝著他們期望的方向去,這才是學習的目的。

可這真它娘的難。

伯斯用了相當一段時間才明白明白,術師說的那些獸人和普通人類的頭腦並無差別是什么意思,這可真是溫柔的安慰,如果他有術師一半的,或者只是三分之一的智慧,他一定會嘲諷只不過是形狀不同而已,這塊花崗岩和那塊花崗岩難道在本質上有什么不同嗎?所以術師一定是在引導的時候還做了點別的什么,得幸在最初受他啟蒙的那部分人全都能干得要命,並且在性格上表現出幾分相似之處,冷靜,沉著,學習如飢似渴,對他們的工作發自心底地熱愛和專注,這些不太出現於人前的年輕人牢牢地占據著那些關鍵位置,煉鋼,發電,軍火和機械制造,沒有人會想去取代他們——見過他們如何工作的人都很難產生這樣的念頭。而微妙的是,這些人如此重要,卻很少直接參與外部事務的決策,雖然他們也並非不表達態度,但他們的投票和發言,明明得出的是狼人們一樣的結果,卻讓伯斯有一種感覺,雖然到達了同樣的目的地,狼人們就像是走路或者騎馬過去的,而那些人是坐著火車,甚至是飛過去的。

伯斯有時候對自己的族人感到很惱火。

除了那些被術師的力量輻及的人類,伯斯在將自己的族人和其他獸人,包括人類(就是從奴隸轉換過來那些)比較時不會有任何自卑之感,但他希望他們能更好,至少不要像只有一根腸子那樣思考。過去是這樣的,他們解決生存大事時使用的辦法總是簡單明快,那些時候如果能有選擇,一定會有不少人希望自己的腦子里都長滿肌肉,現在么……

「不,不是這樣的。」伯斯說。

他一只手蓋住了自己的半張臉,喃喃道:「這不是我想要的東西……」

沒人聽他說話,兩個大塊頭的家伙在他面前吵得青筋暴起,下一刻就要扭打起來,桌面上都是他們噴濺的口水,伯斯已經把所有的紙張都攏到了桌面下,但這種溫和的動靜沒有讓那兩個蠢貨意識到這是一種警告。伯斯閉著眼睛靜靜反省了自己,當他們再一次互相提起前襟,蹬得眼珠都對在一塊,伯斯站了起來,兩手抓住他們腦後的毛發,差點把頭皮從腦殼上掀起,接著體貼地,有力地讓他們面貼面來了一場勢均力敵的決斗。

梆地一響後,他們涕淚橫飛,頭昏腦漲地各自退開,本能捂住的手指縫隙里滲出血來。

伯斯嘆了口氣,「我希望咱們能好好說話。」

那兩個蠢貨淚眼朦朧,其余人沉默地看著他。

「我現在不喜歡打架。」伯斯說。

門在這時候打開了一道,一個腦袋探進來,小伙子輕快的聲音說道:「這是今天份的記錄……哎,你們要點葯嗎?」

「給他們兩團棉花。」伯斯說,從對方手里接過了今天的工作記錄,當然,是他能看的和能看懂的那部分。

「你等我一會。」小伙子說。

片刻之後,他拿來了一個小箱子,「這里有棉花和酒精,綳帶,白蓉花粉,針線,小刀和鑷子,還有一些葯片,你們認得上面的字。如果還缺少什么,你可以告訴我。」

伯斯點點頭,看著那名少年離去的背影,他又嘆了口氣。

「這只是一個跑腿的。」事實當然不是,這個機靈的年輕人最近才離開學校,人們准備好好培養他和那些一塊來實習的同學,熟悉環境只是第一步,不過這么說會讓他的族人更容易明白。伯斯轉身面對滿屋子的狼人,「我傾聽了你們的懇求,使用了手上為數不多的特權,把你們提前從學校接了出來。最初,你們讓我感到很高興,你們看起來還真是不必任何人差,不過,脫離了學校,僅僅過了一個半月……你們就讓我失望了。」

他的神情平靜。

「我把你們都叫到這件屋子里,就是為了不讓別人看我們的笑話,不過現在我覺得我錯了。」伯斯繼續說,「愚蠢就像刀子,總是要把自己露出來。」

他向後一靠,坐在了桌子的邊緣上,冷冷看著眾人。

「你們憑什么,認為你們能夠成為新城市的主人?」

雪簌簌地落在窗子上,室內卻不寒冷,廠房方具雛形,但冬季的到來是早在預料之中的事,即使很多工序都必須因為天氣暫停,人們還有很多其他的工作要做,地下供暖讓計劃得以照常進行,雖然條件的限制讓溫度控制不那么平穩,不過這里沒人那么嬌氣。

范天瀾正在桌前書寫,蘸水的筆尖落在淡黃的紙上,沙沙的摩擦聲如水般流暢,看他寫字的速度,很難想象他是在寫技術指導手冊,並且已經寫了一多半,房間里還有其他人在說話,偶爾還來找他搭兩句,不過也並不太在乎他有沒有回應。

「……確實煩人。」伯斯說,「我簡直不知道他們是怎么脹起來的,好像在我沒看見的時候有人往他們的腦袋里吹了氣,他們飄得只要風一吹,就能到天上去了。」

麻煩起始於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伯斯把一些族人帶來了工地,以老師的評價和他們的成績,他們還沒到可以使用的時候,不過進入冬日的學習沉悶得令人躁動,而伯斯又確實需要一些幫手,主持建設一座新城這樣重要的職責,絕無可能由一人或者幾個人的小團體承擔的,術師和族長重任交到他手上,伯斯感到重任在肩,一邊尋找能干的、可靠的以及願意和他一起去的同伴,同時他也接受這片地區的總負責人的建議,自己親自帶一隊人,選擇那些還未真正接受融入新生活的族人參與一些基礎工作。

作為最受術師喜愛的人類,范天瀾這名負責人為他們准備的工作很合適,不太重要,一些犯錯不會太影響其他關鍵部門,需要耐心和細心,以及懂得合作,有助於他們理解一個整體工程的面貌,並且大多數人都能夠看到他們干得怎么樣。

當然,滿懷期待而來,卻發現自己要做的是打掃清理整個廠區和運送物料這樣的活計,年輕的狼人們很不滿意,不過伯斯說服了他們,在接下去的一個月里,他們也算認真努力——有時候結果不如態度重要,於是伯斯認為觀察可以告一段落,讓他們到一些更考驗能力的崗位上去。然後,他們調離了,另一批人自然而然地填補了他們的空位。

填上去的是赫克爾人。

伯斯沉浸於理論學習,對著模型整日進行數字計算,設想他可能遭遇的許多問題,他自傲於已經通過言傳身教將這些族人調理得當,也確信他們已經能夠承擔起新工作,直到那名赫克爾的狐族坐在他面前,向伯斯展示自己身上的傷痕,並且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