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2.蜂王(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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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星與月星一同垂在天際線上, 天空一片火紅, 飽滿濃郁的暮色浸透雲海,巨大的紫金色山巒在這片奪目海洋之上生長拔高, 柔軟蓬松的圓頂被邊界層頂冰冷的氣流打磨,揉碾,攤成一頂輕盈透光的圓蓋, 在它的籠罩之下, 密集的閃電不時逆行而上,照亮這片菌群的內部,絲絲縷縷的雨幡像孢子灑落,在被對流撕裂的缺口柔順地飄盪著, 在下層的陰晦底色中,隱約可見一兩條向下探去的長蛇身影。

底層地域正在遭遇一場天災, 重雲之上, 如同花朵在晨霧之中綻放, 晶翅鳥照水展開羽翼,一座奇異的城市越過雲海波濤。

在所有貴族的城市中, 德爾德蘭公爵的浮空城是最特殊的, 當年他常伴前王身側,很多時候,亞斯塔羅斯的權力幾乎等於他的權力,屬於他的浮空城也在四大旋臂內側, 卻面積偏小, 結構庸常, 經營更是乏善可陳,並不為人重視,代理者還是黑暗精靈和女妖這樣的異族。

後來叛亂發生,亞斯塔羅斯陛下被刺,德爾德蘭公爵以重傷之軀趕回空海之城,彼時悲劇已無可挽回,貴族們在他回歸之前結成不同的利益聯盟,唯一的共通之處,就是希望這位儲君「以大局為重」。不過,這些機敏的貴族們預想過公爵的種種反應,唯獨沒有這一種——

「是誰殺了那些罪人?」

遍布石刺和金屬渣滓的廢墟上,公爵問,他的聲音輕得像微風,失血的皮膚白得像泡沫,金眸透得像黃晶,整個人看起來仿佛要融入虛空,在他對面,華服金飾的貴族們騷動著,低語著,許多人看著他,目光貪婪如獸,但當公爵的目光巡至,他們又幾乎是本能地低下頭顱,偏轉面孔。

然後一名形容粗獷的年輕人顫抖地走了出來,他一身血跡,大多是別人的,臉色慘淡,神情凄惶。

「是我。」他沙啞地說。

「是你。」公爵看著這名曾經的學生,他說,「過來。」

年輕人茫然的目光在面對他時變成了恐懼,他想要抗拒,卻不得不一步步向他走去。然後,簡直能聽到他骨骼摩擦的聲音,這位勛爵慢慢地,被無形之力強迫跪到了地上。碎渣扎透了他的膝蓋,汗水沿著他的額頭滴下,他緊咬牙關,青筋暴出,卻還是不得不將後頸袒露在公爵的目光之下。

一名伯爵向著他們走了幾步,又艱難地留原地。

清風吹過幾乎一望無際的廢墟,這里曾是一處至美之地,綠蔭如蓋,流水凌凌,歷經長久歲月的殿堂與高塔矗立如峰,閃耀著輝光的尖頂所指的天空,沒有任何一種生物敢於凌越。然而一旦失去它的主人,不朽之宮就以驚人速度衰朽崩塌,曾經的繁華盛景頃刻便與罪人同葬。

公爵所站之處,曾是一處華庭所在,從石塊裂縫中伸出的斷枝花葉看起來鮮麗依舊,風拂動著它掠過公爵的長袍,他平靜的聲音傳入眾人耳中,「今日,你我師生之誼已盡。」他說,「既然是你誅滅叛逆,那么,就有了戴上它的資格。」

他伸手探向空中,一頂璀璨冠冕慢慢浮現。

看到那個形象,同時感應到了那獨一無二的力量壓迫,貴族們再也無法冷靜,那名駐足的伯爵看著他們,眼眸亮得驚人。

「今日,」公爵單手托著王冠,看著他粗硬的發頂,緊綳的肩背和染血的衣袍,「以亞斯塔羅斯陛下之名,我授予你人王天命。」

數十道身影突然暴起撲向二人,未到近前就猛然停頓,隨即爆成團團血霧,細如微塵的血肉隨風四散,公爵連一個眼神都未給予,平靜地將王冠戴到了對方頭上。

加冕完成的一刻,地面開始震動。

岩石破碎,砂礫簌簌落下,金屬融化流淌,震驚和憤怒中的貴族不得不分心到腳下,在他們驚疑的知覺中,一種不可名狀之力正在蘇醒,猶如泉涌,猶如萌動,它向光而去。貴族們本能地想要脫離地面,卻驚駭地發現無法飛行,所有天賦與工具的手段都在兩種壓力的夾擊下失效,公爵的護衛們卻穩若重岩,他們的主人靜立在他們的包圍之中,垂目看著跪在腳下曾經的弟子。

即使獲得加冕,沒有他的許可,新的人王仍然抬不起頭顱。

這就是力量的距離。

「希望你永遠不要忘記,它因何而來。」公爵淡淡地說。

在並不強烈的地震中,所有高出地面的土石震盪著化為均質的砂礫,液化的金屬細流被無形的畫筆點蘸,在這片沙原便表面描繪成圓潤花紋,勾連出一個特殊法陣,慌亂的貴族們勉強漂浮在這涌動的沙流之上,透過護身法術的光芒,他們看向遠處,未被戰斗摧毀的林木仍在遠方聳立,偶然可見掙扎飛出卻不得不墜回的飛鳥,他們的武衛無措地站在沒過小腿的流沙中,所有暗影之中的奇術師此時都被迫顯露身形,有人命令他們繼續向前,不惜任何代價去干擾仍未結束的那個儀式。

公爵終於向他們看來一眼。

人群之中,有人慘叫著落入沙海,全身通紅,軀體膨脹,沸騰的血液蒸成了紅霧,從他們的穴竅之中涌出,貴族強大的生命力延長了死亡的過程,不斷升調的哀嚎在天空與地面間回盪,直到沉悶的炸響終結它。

所有的奇術師都停下了腳步,沉默回望驟然分散的貴族們,血肉碎末被潔凈的細沙掩埋,不留半點痕跡,他們再度看向遠方的公爵與……新一任人王。

公爵腳下,新王緩緩起身。

來自地底的力量抵達地表,終是顯形。

白色的無葉之枝從白沙的水流中探出,它們伸展,生長,隆隆震動之中,無數筆直的樹干從地下升起,它們的陣列如此整齊,猶如高柱——不,它們本就是立柱,柱頂往上,圓潤的枝杈交錯,淺金色的花苞遍布枝稍,透明花束依次綻放,在寶石碰撞的輕音中,花落如雨,落地變色,藍色的落英層層疊疊,融為一片近於黑色的廣闊水泊,鏡子一樣的水面倒映著枝條相接結成的穹頂,落花之後的絲蕊頂端結珠膨大,育成一枚枚璀璨果實,光潔表皮上,果蜜凝聚滴流,金色光線從穹頂垂落,不明法則之下,它們在半空分流,折轉,卷曲,交織,形成一個個物形輪廓,然後,虛幻變成了現實,紋飾,雕塑,帷帳和各種器皿「無中生有」,逐點填充和分割新生宮殿的空間。

震驚的貴族為避讓散到了不同區域,但所有人都在仰望這番造物之景,將那個喉間的名字叫了出來:

「……不朽之宮!」

崩滅如朽又再度復生的不朽之宮仍在上升,深藍之水漫至眾人腰間,新一任人王背對公爵,不敢置信地看向前方,已由虛無之白轉為黑紅金三實體的寬廣廳堂中,最後一束金絲落在水面,細密的光絲勾勒出一具曼妙身影,然後同樣化為實像——高高束起的黑色發辮垂至腰後,裙式戰甲勝過一切盛裝,雙刀虛握在手,紅唇如火,金眸如日,當她抬起頭,投向新王的目光宛如冰霜。

「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