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1|瘋狂的外邦人(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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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場戰爭是准備得如此之久, 場面又是如此之大,從開始到結束卻快得毫無真實感, 許多人在次日醒來仍覺身在夢中, 然而當他們放眼望去,外邦人已經將那些屠殺了千百人的鋼鐵怪物重新投入田間, 像驅使牛馬一樣驅使它們勞作。

唯有那片浸潤鮮血的土地上飄盪的燃燒屍體的黑煙, 和瑪希城某處俘虜們連綿的痛楚呻吟, 這些景象和聲音提醒著人們事實已經發生, 結果就在眼前。

這近於完美的勝利確實值得慶祝, 但那些兄弟盟和姐妹會成員之外的居民感受卻有些復雜。誠實地, 他們也不希望一個殘酷貪婪的貴族成為他們的主人, 但外邦人手段是如此狂暴, 獲勝是如此輕易,對待戰爭的態度又是如此平淡……總而言之,經此一役, 外邦人完全確立了他們作為城市新統治者的地位, 很快就有一些人攜家帶口,帶著外邦人還給他們的財富,像逃離地獄一樣逃出大敞的城門。

像巨石入水激起的波浪, 這場戰爭的過程及結局將迅速傳開, 傳聞的翅膀將越過荒蕪的田野,干裂的道路,在無數人心中引起震盪的回響。

作為在這場戰爭中差不多是唯一的,至少比某個扭到腳的小伙子嚴重的多的傷員, 博拉維得到了不錯的治療,雖然醫護人員並不能給他明確的保證。以他所作所為要冒的風險來說,他既沒有被伯爵當面弄死,機槍屠殺中他躺在法師撐起的龜殼背後,沒有被四處亂飛的流彈打死,也沒有被狂奔的潰兵踩死,一群快要嚇瘋的前瑪希城上層人物緊緊把他裹在中間,戰後像獻寶一樣把他還給了他的同伴……勉勉強強也算得上運氣不錯了。

他自告奮勇去同伯爵面對面,最後尋求一點以緩和的方式來替代戰爭的可能,這種勇敢行為從動機來說頗為感人,就結果來說也頗為感人。朋友和同事流水般來到病房,在護理人員「你們是來探望的還是來看笑話的?」的嘆息中,給他帶來各樣的慰問品和新鮮事和各種花式的嘲笑。得益於這種體貼的熱鬧,博拉維為才不至於過度沉溺於羞恥感和悔恨。

他在同勞博德城主面談後提出了這個想法,當時已經被警告過可能面臨的危險,他也確實有付出性命的准備。只是當喪命的危機和軀殼的痛苦一起壓過來時,他還是感到了恐懼和憤怒,並回憶起了那些壓在心底的仇恨。這些激烈的情緒來自人性難以克服的弱點,使得他在一個時刻內完全忘記了自己的職責,真心實意地去詛咒那些愚昧殘暴的敵人,為他們即將遭遇的災難幸災樂禍,這有負他從術師那得到的教導,所以他感到羞恥。而這樣嚴重的傷勢,又將在很長一段時間內讓他無法全心工作,至於有可能殘疾……

來病房的新開拓支隊負責人低著頭,一根手指戳了戳他的膝蓋,說:「能走,能跑。別干重活,可能陰天腿疼。」

然後恐懼就消失了。

阿托利亞是在第三天的早上來的,他看起來仍然不太適應現在的男孩身份,畢竟他曾經是一個被計劃送給某個大人物的禮物,對他私生子的身份來說,不算很壞的前途,只是命運有時像迷霧中的交叉小路,瑪希城劇變後,這個私生子一下子變成了那位父親的精神支柱。因為外邦人不在乎他是一個細作,他的老師——就是博拉維——仍然認可他是他的學生,以他們教導這些孩子的付出來說,外邦人應當不會因為他們不得已犯的錯而隨便舍棄自己的傳承者,而作為學生所屬的家族及其家人,也應當能夠得到一些性命和尊嚴上的寬容……

阿托利亞沒有說他來時被寄予了什么樣的期望,他對博拉維的關心也是真誠的,得知他不久後就能再站起來,這個單薄的少年終於露出了一個沒有陰霾的笑容。

博拉維摸了摸他的頭。

被激起的父愛讓他覺得自己的選擇似乎還是有意義的,但在面對另一個人時,這種心情迅速變質成了一種難以言述。

「你的選擇才是對的。」他的表兄沃特蘭握著他的手,用發自肺腑的喜悅對他說,「原來他們竟果真如此強大——你選擇了一個多么好的東家啊!」

他看著博拉維的傷腿,那眼神甜蜜喜悅,好像看到的是一段金光閃閃的戰功,連博拉維對自我的辛辣評判在他看來也不過謙遜之詞。忍耐一段時間後,博拉維不得不把這位頭腦發昏的親戚請出去。

偏見往往不是因為對事物的了解不足,而是人總會本能地從自身利益出發,希望萬事萬物都能納入自己熟悉的那套秩序。所以那些始終不肯正眼去看「外邦人」也並未因為這場戰爭改變偏見,只是這種偏見長出了一層恐怖的尖刺,扎得許多人難受起來。

他們聽到消息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站起來大叫「不可能!」「絕對不可能!」,但沒過多久,那些出於本能的不置信在一波又一波逃離瑪希城的親歷者沖擊下,越來越搖搖欲墜。散播恐懼的人有逃出生天的敗軍,也有曾經體面的有產者,還有飽受壓迫的虔誠修士,他們回憶起怪物般的外邦人和外邦人的怪物時,那種神情和語氣絕無可能作假,他們敘述的內容雖然在語言上略有不同,描述的事實卻基本一致,何況那些在瑪希城待得更久的公開間諜們很快就送來了更詳盡、更可怕的消息。

他們甚至送回來兩個小指頭大小的金屬圓殼,那些去收屍的瑪希城居民在戰場上撿到它們之後並未全部上交,間諜們得以斥資買下這份戰爭的證物。雖然天賦者們依舊未能在上面檢測到多少有用的東西,只有一些最表面的結論——成批制造它們需要的技藝無法想象之類,但已經足夠說明一些讓人不想面對的事實。

是什么樣的力量推動這樣小而輕的金屬,在百步之外撕碎人的肢體?

外邦人為什么能讓數以百計的人擁有這樣的力量?

如果這些有名有姓的人願意反省,還有一個很早就該提出的問題:富有總是依附著強大生存的,那么如此富裕、和善、慷慨(得活像冤大頭)的外邦人,他們的力量是不是也同他們的財富相稱?——所以,又是什么原因導致在此之前,幾乎沒有人去想這個問題?難道還要歸咎於是外邦人不肯向所有人展示他們的實力?

反正伯爵不是因為輕敵失敗的。

接受這場戰爭的結果後,被震懾的不僅僅是對瑪希城的外邦人不懷好意過的領主和城市,還有那些始終對外邦人抱有疑慮的平民們。微妙的是,在各種嚇人的傳說中,一些河港悄悄地向白船讓出了非常寬敞的泊位,乘客的數量也從寥寥無幾迅速恢復從前,並有穩定增長,來自不同地域的行商們悄聲談論著關於戰爭的種種話題,其中他們最為關心,也最最要緊的是,在獲得這樣重大的勝利後,外邦人還會不會繼續堅持他們的價格和商業道德?

由於戰爭的迅速結束,瑪希城的貿易市場也很快恢復如常,實際上,即便是戰事當日,外邦人也沒有關閉他們的店鋪,他們對自己的勝利是如此堅信,而他們的力量也足以支撐這種自信,所以並不意外但又確實不在一些人意料之內的,外邦人在獲勝後仍舊維持了他們低廉的物價。無論在傳聞中他們是什么樣的惡魔,貿易商對利潤始終是誠實的,通行河道的白船上,乘客越來越多,何況在這個時期去同外邦人交易,還有一個充滿吸引力的理由,那就是能夠在瑪希城外的田野上見到那傳說中的戰爭怪物。

雖然在戰斗結束的次日,它們又從凶殘的戰爭怪物變回了馴服的金屬馭獸,毫無怨言地為人類耕作土地,但正因為在兩種身份間的自如轉換,令無知的人們對它們有了更多靈性的想象。以至於在一日的勞作開始前,有許多人會特地來到停放煉金造物的空地前,在外邦人看守者的同意後,用手摸一摸那貼著泥殼絞著草莖的鋼牙鐵齒,完成了這個儀式才趕去自己所屬的工地。而那些被分配到田間工作的農民和市民更是毫不掩飾對它們的恐懼和崇拜,城牆被外邦人摧毀後,戰爭的過程便無遮無掩地展示在所有人面前,被嚇破了膽,這是有的,但是那種無法理喻的、凶殘暴虐的純粹強大,完全從心靈上征服了另一群人。

客觀來說,這很有利於驅使他們更加賣力地勞作,不過「外邦人」們並不滿足於此。

博拉維艱難地爭取到了一個新崗位,可以坐著輪椅上班,還有一個助手——他的表兄跟隨。後者用自己的方式理解了他急切的心情,在沃特爾看來,在每個人都有無數的活要干的時候,哪怕他是個傷員,也不能讓自己看起來太悠閑。

在新工作開始前,這位表兄還有一番感嘆,「所以我絕不能跟著主教離開,否則我一定會死。」他對博拉維說,「他們非常非常地需要一個打開外邦人秘密的入口,再次也可以讓我胡說幾句話,把失敗的罪過算到哪個倒霉蛋頭上,最次最次,他們還需要一個替罪羊,用我們的性命安撫他們無能的怒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