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0|投誠要趁早(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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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日當空, 熱浪蒸騰。

拉姆斯男爵用樹枝將金色的頭發別在頭頂,汗水沿著他的胸腹流下,棉質的短衣貼在他身上, 顯示出前胸和後背明顯的肌肉形狀。他的衣角沾染著點點血跡, 雙手水跡淋漓,因為他剛剛在鎮子里殺了一頭大牛。他大步前行,和他的兄弟一起用肩膀撞開擋在面前的人群,「讓開!讓開!男爵來了!」

一些人回頭看了他一眼,有點不大不情不願地讓開, 給他們高而壯的身體一個通過的縫隙。水車輪轉, 水聲嘩嘩,碼頭上到處是人們踐踏出來的濕泥,男爵剛踏出去就腳下一滑,所幸他忠誠的兄弟拉住了他的褲腰帶, 腰帶危險地崩了一聲,但萬幸只斷了一半,反而是被他扯了一把的旁人滑坐了下去, 男爵站直身體, 那個人在地上破口大罵, 旁邊的人們哄然大笑起來。

男爵低頭看他, 「我會給你一條新褲子的!」

於是那個人立馬站了起來, 毫不在意地用褲子蹭掉了手上的淤泥。人們又是一陣噓聲。

然後笑聲低下去,人群依舊嘈雜,男爵叉著腰看向河面的深遠之處, 他的眼神很好,就像他來的時機一樣好,他很快就在遠方扭曲的空氣中發現了一個浮動的白點,仿佛一只水鳥翩躚而來,然後這個白點的輪廓變得清晰起來。

水鳥變成了巨獸,沉穩、堅固那是人力為之、卻又超出常人想象的巨大造物。它如約而來。

其他人也看到了它,從一兩個人開始,低低的驚嘆變成了巨大的歡呼聲,浪潮般的歡呼中,男爵目不轉睛地看著白船越來越近,看著它純白的船首和流暢的船身,鋼鐵的護欄和玻璃的舷窗,綠色的水波輕撫船身,船身在河面投下巨大的陰影,從船體內部發出的隆隆低鳴蓋過了人們的聲響,微微的震動如同呼吸,當它滑入港口,高牆般的船身向著人們橫過來,輕輕觸及碼頭的那一瞬間,岸上的人們齊齊退後了半步,不管看過多少次,德勒鎮的居民都不能真正習慣這個龐然大物——它太大了,太強了,實在很難讓人想象它是完全由人創造出來的東西。他們曾經畏懼地看著它在水上巡航,如白色的王者,如今這畏懼之中又多了依賴和渴慕,因為正是因為這些造物如此之強大,才能把他們從這場漫長深重的災難中拯救出來。

穿著淺灰色衣物的人一個接一個地出現在甲板上,鐵梯從船舷放下,他們又一個個地走下來。隊伍中有相當數量的女人,走在最前頭那個女人不僅身材高挑,還有一頭黑色的短發,她們讓人群產生了一陣小小的騷動,但沒有人失口喊出什么要命的話,如今在碼頭的都是德勒鎮的「自己人」,他們曉得輕重,何況如果不看那頭黑發的話,一個女的或者一群外邦人,他們又不是特別沒有見識過——常駐於德勒鎮的外邦人頭領不也是個女人嘛?

如今布伯平原已經傳遍,新瑪希城的統治者是個黑發黑眸、殘酷暴虐的惡魔,這個帶頭的黑發女人不是那位城主大人的眷屬就是他的親信,但正說明了瑪希城對德勒鎮的重視。拉姆斯男爵咧開一個笑容,向他們迎了上去,兩句磕磕絆絆的禮貌話語後,他看到了這名黑發隊長身後那個素紗半蒙面的女人。哪怕只露出了一雙眼睛,那雙眼睛都像盛進了一個開滿鮮花的春天,她的皮膚純凈得接近半透明,有一雙又尖又長的耳朵。

拉姆斯男爵倒抽一口氣,眼前一陣發花。但他年輕且身強力壯,絕無可能此時突然老眼昏花。

遺族已經無所謂了……這個,是不是精靈?是不是精靈?怎么會出現精靈!

他的神呀!

外邦人極少耽於繁文縟節,那個帶頭的遺族女人用只帶了一點口音的本地語言告知男爵,他們這次來兩支隊伍七十二人,會在德勒鎮居留七天,然後就將一本名冊交到他手上。在他們身後,她的外邦人同伴打開了白船的腹艙,正在緩緩放下那鋼鐵的艙門,在他們身後,成堆的物資顯露出隱隱約約的輪廓。

碼頭上等候的人們發出歡呼,他們一擁而上,不再關心這些外邦人的去向——反正這些外邦人不會去別的地方。有人在怒吼,在叱罵,在用拳頭維持秩序,於是人群很快就顯現出了秩序:他們排成了三支蜿蜒的長隊,一隊三十人,站在最前頭的強壯男人們拿著一塊有數字的木牌,向著白船高高舉起。

貨艙的梯子搭到了他們的面前。

拉姆斯男爵將物資名冊拿在手中,引領著這批白船來者向鎮子里走去,腳下的爛泥臭氣熏人,但外邦人中除了最小的那個女孩兒時時看著腳下,連那名疑似精靈的女人都不曾皺過一下眉,他們離開碼頭,走入鎮中。

這是一個不大的鎮子,街道一眼便能望到盡頭,房屋破舊,很少磚石建築,教堂要比別的城鎮小一圈,如今木門緊閉。雖然有一個足以停泊白船的深水港,德勒鎮在這場「天罰之災」前也不能算繁榮之地,原因之一是拉姆斯男爵的「不善經營」,之二是拉姆斯男爵本身。

在外邦人來到布伯平原前,拉姆斯男爵便已經是個頗有聲名的「異類」,因為他的身世頗為不堪:上一任的拉姆斯男爵在妻子死後一直想要再尋良緣,然而他的領地就在「山邊」,領地貧瘠,家族積累的底蘊也實在算不上豐厚,不僅長久未能如願,還落下了一些不太好聽的名聲,大病一場後,他放棄了所有通過婚姻為家族再次增益的幻想,慎重考慮起繼承人的必要性起來。由於老男爵之前頗為潔身自好,有且僅有一個接近成年的私生子,若非他的母親身份過於低微且已去世,老男爵說不准會從此開始倚重於他,但這個時候,老男爵期待已久的姻緣終於來到了。

一位寡婦來到了他的領地上。這是一個可憐的女人,她先是失去了丈夫,又被繼承了爵位的侄子趕出城堡,一個弱女子無家可歸,也難以保有僅有的那點隨身資財,正是需要一雙可靠臂膀給予庇護的時候,最重要的是,她正處於一個女人最成熟的年齡,身姿曼妙,還有一頭純正的金發——這對一頭祖傳褐發的老男爵來說簡直是致命的吸引。他們舉辦了簡單而正式的婚禮,然後這對夫妻過了一段安穩日子,時間又過去兩年,男爵夫人懷孕了,她不太順利地產下了一個男嬰,雖然這次生產損害了夫人的身體讓她很難再度生育,但那個吸取了母親生命力來到世上的孩子十分地健康,最重要的是,他完全繼承了母親的那頭金發。

如願以償的老男爵對這個孩子鍾愛有加,這個孩子也十分順利地長大了,他高大,活潑,金發飄揚,同他相處讓人心情愉快,僅有一個美中不足——他的皮膚不太白皙,也許是他的性格過於活潑,所以他在城堡外玩耍的時間總是很長,以至於陽光把他染成了深麥色。男爵嘗試了許多方法來約束他的言行,改善他的膚色,可惜兩者都收效甚微,但只要這個男孩能將家族延續下去——如果能完成他父親的遺憾,娶到一個得力的妻子,那更好不過——那么男爵就別無所求了,這個家庭仍然是幸福的。

這個家庭破滅於男孩成年後參加的第一個宴會。當男爵帶著他引以為傲的兒子,充滿期待地來到主人的面前,那位高貴的大人剛從禮物上抬起頭,就當場倒抽了一口氣。

其余人等竊竊私語。

「天哪……」

「瞧瞧,這是什么!」

「卡斯波人?這個應當是卡斯波人吧?」

「你們看那黑色的皮膚,看那高高的眉骨,這就是卡斯波人!」

老男爵目瞪口呆,如遭雷殛,他驚恐地環視喧嘩起來的宴會大廳,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話語,他想起等候在偏廳時仆人們異樣的眼神,又看向自己同樣困惑惶恐的兒子,最後他看向宴會的主人。

伯爵已經沉默了很久,在老男爵幾乎是哀求的目光下,他開口道:「拉姆斯男爵,你確定這就是你的繼承人嗎?一個奴隸血統的後代?」

伯爵曾經寵愛過一個卡斯波女奴。在異國商人的商品名錄中,這名奴隸的價格比她的同族高出許多,因為若非來源明確,她看起來著實不像一個卡斯波人,很多人都記得這名有些特殊的女奴,她有一頭金色的長發和牛奶般潔白的皮膚,褐色的眼睛狹長嫵媚,伯爵飼養了她很長一段時間,長得所有的卡斯波奴隸都已死去,她仍然在城堡里有一個位置,然而如此恩典她竟不知感激,反倒伙同他人盜竊了伯爵的財物逃跑,使她的主人大動肝火。雖不知她是如何逃過了層層追捕,但無論她生活在哪兒,都毫無疑問是一個低賤的、下作的、不值得投入任何感情的動物。

可憐的老男爵回到了自己的領地,那位夫人很快便與世長辭,不久後老男爵也在一場風寒中倒下,懷著對人世的萬般留戀前往了天國,只留下一個一無所長的兒子。是伯爵大人力排眾議,依例將男爵之位傳給這個血統存疑之人,雖然小拉姆斯男爵需要付出一點點代價,但那對他已經是極大的寬容,因為倘若他失去了這個爵位,那整個王國都不再有他的容納之地。若非他那位私生子兄長是個有兩分實力的騎士,又對他忠心不二……

總而言之,拉姆斯男爵因為身世而一直過得不太如意,關於他的種種笑話時常是其他領主用餐時的佐料,比如說好歹是個男爵卻曾親自扶犁耕種之類。由於男爵的領地小而貧瘠,緊靠山邊,人口較為繁盛又不被允許發展貿易,自國歷七十九年以來的連續天災對德勒鎮造成的打擊也同樣沉重,其中對男爵來說最為沉重的是,他的異母兄長感染瘟疫倒下了。

這位已經頗有年紀的騎士病得越來越重,他最終只有一個能求助的對象,那就是外邦人。只有外邦人有治療瘟疫的葯物和醫生。

如今那位中年騎士已經結束治療,從新瑪希城回到了領地,德勒鎮也同外邦人建立起了難以脫離的關系。

拉姆斯男爵無條件地敞開了港口,允許白船停留和外邦人進入自己的領地,甚至——

男爵和外邦人們一起走到了鎮子的盡頭。長廊般的草棚下,明亮的火苗在一整排的灶孔中跳躍,灶台上足足八口的大鐵鍋里水花翻滾著,青煙從鐵皮的煙囪里冒出,很快隨風而散,系著草編圍裙的男人和女人搬來了一些印著明顯標記的草袋,在灶前割開系繩,打開油紙,將其中糧食連著一層米紙一同傾倒入鍋。水面很快就浮起了一層薄薄的麩皮,他們拿起木鏟大力攪拌,谷物炙烤後特有的香味隨著熱水翻滾出來,不遠處柵欄里的人們伸長了脖子,充滿渴望地看向這邊。

那些人不是奴隸。

即使他們中的許多人長著褐色的皮膚和褐色的眼睛,赤著腳,身上裹著一塊或幾塊布片,看起來十分貧困,但他們的身體和精神都沒有奴隸特有的那種印記。柵欄存在的目的是約束秩序而不是拘禁,人們雖然擠擠挨挨引頸而盼,神色卻不算困苦,每個人手里都拿著陶碗,女人和男人的一樣大。在他們身後,統一制式的草屋綿延成片,雖然建造者的技藝是一眼便知的粗糙,但規劃整齊,道路也保持得比較干凈,這是一個有秩序的地方。

男爵和外邦人的到來將這些部落人和農人的注意暫時地吸引了過來,男爵的面孔已經為這群災民所熟知,人們並不特別關注他,反而是那些新面孔的灰衣人,看到他們成群結隊地從鎮中走來時,柵欄前數以百計的人們不約而同地安靜了下來。他們面面相覷,然後齊齊站直身體,人與人之間的距離仿佛一下子變寬了不少,有些人連伸到背後撓癢的手都不由自主地放了下來。

這種反應並非全然出於害怕,這些異族的災民沒有蜷縮起身體,然後避開眼神,反而近於直白地打量著這些外邦人,看男爵引著他們來到火灶前。這些新外邦人先是打開鍋蓋看了看鍋里的食物,又看了看地上已經空了的草袋,編織細密的草袋沒有一個被損壞的,抖摟干凈的油紙也被平整地展開放到一邊,等待曬干後分割成細條,再制成易於使用的引火繩。在對面無數眼睛的注視下,這些外邦人低聲說了一些話,然後他們便走開了。

篤篤篤的刀剁聲一直在流水案板那邊的棚子下傳來,食堂工從水渠邊抬來了一筐筐水淋淋的蔬菜,鍘成條後又投入鍋中,食物的氣味飄得更遠了。沒過多久,食堂工們抱著一個又一個的藤筐走過來,血水沿著他們的草圍裙滴下,他們掀開了鍋上的木蓋,將紅白相間的肉糜成筐倒入。

肉粥攪拌的時候,柵欄邊的人們簡直急的要跳腳——連食堂工都在明顯地吞咽口水,等待在這個時候對任何人來說都如同酷刑!但即便這樣難耐,也沒有一個人跨越柵欄,那用樹枝扎成的牆壁好像磚頭一樣堅固,牢牢地將他們擋在粗疏的門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