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碰到幾個人,碰上的也都蓬頭垢面,困得要命,准備洗洗睡了。寢室樓外更是燈火慘淡,寥寥幾個行人而已。

一對情侶在門口接吻,一個胖子在路邊停自行車。再加個我,路燈下就我們四人。走進便利店,銀員也趴在櫃台上睡覺。

所以我一開始沒注意到有什么不對。我從櫃台上拿了兩包士力架,在貨架上挑了一桶泡面,兩包小浣熊,准備結賬去。後來想到,寢室里沒水了,又走到最里頭的貨架那邊,拿了一桶4l的農夫山泉,結果,這個時候我用余光瞄到,我背後那個男生,好像一直沒有動過。

我轉過身去,端詳著他。他站在毛巾貨架前,垂著眼睛,一手拿著一瓶海飛絲,另外一只手放在毛巾上,做出抓的動作。但是就這么停下來了,好像整個人被按了暫停鍵。

我在他眼睛前揮了揮手,他沒反應,我又探了探他的鼻息,沒氣兒了。但是他還站在那里,看上去面色紅潤,不像是突然犯病暈厥的樣子,眼睛都睜著。

我趕緊跑到櫃台那里,推了推營業員,「里頭有人情況不太正常,你快打120,120!」

營業員還是趴著,我推不起來,反倒把他從椅子上推倒了。我跑到櫃台里面,他就軟塌塌地半掛在椅子上。我整個人都慌起來了,這太詭異了,我丟掉手里的東西撲上去摸了摸他的脈搏,脈搏沒有了,沒氣兒,但是跟里頭那個男同學一樣,不像是重病死掉。

我突然瞥見牆上的鍾,鍾停下了。

我隱隱知道發生了什么,但是我不敢去相信。玻璃櫃台下的那幾個二十七塊錢的一次性手表,都停下了。我把我自己的手機拿出來,打開秒表,啟動,原本馬上就會跑得跟奔喪一樣的數字,沒有跳。計時器,開始計時,05:00的數字就這么刻在顯示屏上,不動。

最頂上的時間停在了12:43。

我像見了鬼一樣逃出了超市。

我們學校周圍是商務圈,平日里即使深夜也車水馬龍,偶爾還有改裝過的汽車拉大馬達,在街上飆車,傳出巨大的噪音。現在,一點聲響都沒有。那對情侶嘴對嘴黏在一起,站在不遠處的大門口。那個胖子拔出了鑰匙,身影停留在回頭的那一瞬間。

整個世界都停下來了。沒有閃爍的光,夜晚的雲也毫不流動。整個都市安靜得像墳場。只有我一個人,站在我的寢室樓下,吞咽口水的聲音。

有人還醒著么?

有人跟我一樣,看到時間停下來了么?

為什么要停下,是想告訴我什么?

為什么是我?

就在我就要崩潰的時候,我看到頂樓的水房里,很快地掠過了一個影子。我們水房的燈整夜都不熄的。

我拔腿就往上沖去。

第6章

整幢樓一點聲音都沒有,只有我一個人的腳步聲。我心里很亂,渾身都是驚出來的冷汗。我沒看清那個影子是什么,但是我知道我們水房沒有窗簾,而且也不應該有風。因為我跑過宿管室的時候,那個顯示屏上還是00:43:35的,沒有跳過。所以現在,這整個世界應該只有我和那個影子是活著的。

我跑到四樓的時候開始後悔了。我為什么要去找它?難道發生在我身上的事還不夠詭異么?盧道石晚上跟我說的話清晰地浮現在我的腦海里:晚上八點鍾到十點鍾,寢室樓里最熱鬧的時候,把整張人皮完好無損地扒下來,一個人也沒有注意到,一點動靜都沒有……

為什么?

也許就因為,時間停下來了呀。

如果時間重新開始走動,這段時間是沒有人會記得的,因為它根本就不應該存在。在這段時間里,想要做什么都行呀,不是么?

所以那個殺死老楚的東西,現在很有可能就在我的頭頂上。

而我已經聽到它的腳步聲了。

它很笨重,走得很快,從頂層廁所傳來。它在那邊打轉,還伴隨著很脆的咀嚼聲,吞咽聲。我不知道他它在那里能吃什么,聽聲音像是在吃波力海苔。但是此時彌漫在整幢樓中的都是血腥味,非常濃。我很害怕,四樓樓梯正中央照明的燈已經關掉了,我想逃走。但是我太緊張了,我只想著我要慢慢往後退,結果被絆倒了。我背後是每層樓都有的、鋼質的垃圾桶。我推倒了它。那撳鈴桄榔像是鍾聲一樣,在整座樓里回盪。

上面狼狽不堪的吞咽聲消失了,我聽到一種頻率很高的、嗡嗡嗡嗡的聲音,類似於蜻蜓在撲翅。我心跳得都快要從喉嚨里蹦出來,發瘋一樣閃進了過道左手邊,一間寢室門口。我就在門框里抱著坐下來,盡量把自己縮成一團。

我聽到它就這么一步一步從頂層走下來了。

樓梯在正中央,正對著一個寢室,這個寢室兩邊都是長長的過道,我在過道左手邊第一間躲著。從我這個角度,起先,對面寢室的牆上,只是一些陰影在流淌。後來那東西從樓梯上下來,呆在那里不動,我就眼睜睜看到,恐懼從一個模糊的輪廓,開始變得清晰。那個東西的影子投射在寢室門上了。我不清楚它的大小,但是它的形狀……真太他媽惡心人了。

那是一個很大很大的腦袋,蟾蜍一樣,滿腦袋膿皰和短須;肚子很大,整個身體都很浮腫。而且背上有一對畸形的翅膀。太惡心了。我只是看著它那個似是而非的影子,就想吐。而且它這么走下來,我就聞到一股酸腐的味道,太惡心了,簡直像一千桶餿飯擺在一起,我眼睛都刺痛,不停地往下流眼淚。它在樓梯上站了一會兒,又上了頂樓。它再不走我真忍不住要嘔吐了。

我聽到它在樓上,往過道左邊去了,那是老楚寢室的方向。

我松了口氣,打算站起來,腿都軟了,只能扶著門。但是我知道這地方決計不能多呆,我他娘遇到的是啥?!

我想乘著它在上面,往底下跑,但是我貼著門,等了半天,上面卻沒動靜了。我等了一分鍾,沒聽到任何聲響,不由得偷偷掰著門往外張望,結果我一探出頭去,就撞上一張臉!我他媽當場就嚇哭了!連滾帶爬往後面逃。但是我跑不動。我被抓住了!

「你為什么又哭又叫?」我聽到我室友的聲音。

他剛說完,近幾個寢室就有人砸門了,還有人出來,指著我的鼻子罵,問我大半夜發什么神經。就好像突然之間,我又回到了正常的世界里。我室友一手拽著我的運動褲松緊帶,另外一只手,還拎著一碗熱氣騰騰的鴨血粉絲湯。

於是我哭得更厲害了。我本來以為我撞到的會是那個怪物,現在變成了室友,明明可以算是劫後余生了,但我就是哭得停不下來,感覺挺委屈。我室友就拎著我的松緊帶把我領回了寢室。這樣子真心挫爆了,我只能扭著身體攥著自己的褲腰。我聽到背後有人在罵我們死基佬。

不過說實在話,他們現在罵我死基佬我都很開心,只要他們別突然被人停掉,半死不活的。

我回到寢室,也還是哭得停不下來。太可怕了,太惡心了,而且臭。我托我室友給我買瓶眼葯水,我熏得眼睛刺痛,睜都睜不開。他蹲下來,關心地把我的眼皮張開看了看,然後突然湊近,我還沒反應過來,他的舌頭就重重地舔進我的上眼皮內側。從來沒有誰對我做過這事兒,我心理上感覺還是有點惡心的,但是意外的,生理上特別舒服。他舔完我的左眼,又捧著腦袋把我的右眼上眼瞼舔了一遍,我眼睛就很奇怪得好了。他說用什么草點燃了熏一下更好,我沒聽清他說什么草,讓他再說一遍我好記下來,他想了想說,現在已經沒有了。

他那么真誠,我覺得臉上有點發燙,跟他說謝謝,他又伸手摸了把我的臉,「你太干。我想把你舔濕。」

他說得特別認真,不像開玩笑的樣子。我心里有點發毛。一方面是因為他話里有太濃重的性暗示,另一方面,這個性暗示不太像是一個人對另一個人說的。尼瑪基佬也不會那么調情吧,舔濕就算了,我太干是什么意思?我也有抹大寶啊。我們倆之間陷入了詭異的沉默。

這個時候,盧道石給我掛電話,罵我笨手笨腳,他現在掛在二樓陽台上,上下不能,讓我倒是給他開門啊。我室友下去把他弄了上來,盧道石看我哭得那么厲害,也不知道該怎么辦了。但是我又怎么告訴他們。難道跟他們說:剛才時間停止了,我躲在門框里,看到了一只巨惡心巨嚇人的大怪獸,還被它嚇哭了。

操。

還臭。

於是我就讓他們自己去廁所里看看。我自己不敢看,我怕那里又多了一具被扒皮的屍體,結果他們兩個過不了多久回來,臉上神情輕松,看起來不像去過凶案現場。

盧道石只是綠著臉說,「你們這兒,那么多大姨媽呀。」

我室友之前就看習慣了。我們這一層膽子肥的,即使拉了黃條,也依舊去那里上廁所,懶得上下跑。我室友就算一個。

聽盧道石這么說,他特別淡定地回道,「少了。」

我有點糊塗,「廁所里沒其他東西?」

我室友搖搖頭,不耐煩了,把鴨血粉絲湯朝我面前推推,讓我吃。我不想吃,我到現在還惡心著,他歪著頭看了我一會兒,一臉懂了的樣子,把一次性筷子剝出來,掰開,塞進我手里夾好。我就不好意思不吃了。但是我吃了兩口鴨血,突然就明白過來是怎么回事,丟掉碗沖到了廁所門口。

我們這的夏天,天氣干,薄薄的一層血,很快就會變硬結痂。原本春曉的大姨媽,就跟干漆一樣,橫七豎八塗在牆上。

現在大姨媽少了。

於是我吐了。

我知道那個很惡心的怪物在廁所里吃的薄薄脆脆的是什么了。

它在剝牆上的血痂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