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睜開眼睛，茫然地注視著四柱床帷頂的花紋，待到反應過來自己身在何處之後，這才微微嘆了口氣，用手覆上了眼睫，吃力地回想著夢中的情形。

他已經有很多年沒有做過夢了……准確點說，自從他真正地意識到自己與人類的不同時，他就再也沒有去嘗試著做夢了。

喪屍是沒有夢境的。喪屍甚至不會去睡覺，睡眠本身對喪屍來說毫無意義。

但是陸川和其它的喪屍不一樣，他有睡覺的習慣，而且做過夢，做過不止一次。而上一次他做夢的時候，正是養大（？）他的人類老爹死去的時候。

大概是從那之後，陸川就對做夢這件事情產生了一種奇怪的恐懼感，甚至本能地壓制著自己不去做夢。

他的夢境從來都是最黑沉的。

然而今天，他卻做夢了。

做了夢的陸川一連幾天都心事重重。

那封來自於黃瀨的書信在他的手中拆開了又折起、折起了又拆開，反復了數次，卻也始終沒有能鼓起勇氣去一窺其中的內容。想著那天午後在街角處看見的場景，陸川甚至有一種錯覺：他覺得自己手上的這封信，和黃瀨那天從女生手中接過的是同一封。

但是那怎么可能呢？

那封信是女生送給黃瀨的，而這封信是黃瀨……給他的。

不管從哪個方面去看，陸川都可以確定這封信是黃瀨寫給自己的，他甚至能猜到里面都寫了什么內容。但正是因為猜到了這封信里會寫著什么，他才遲遲不願去真正地看一看其中的內容。

一切都已經太晚了。在已經差不多和黃瀨分道揚鑣了的現在，自己去看這一封來自於黃瀨的情書，除了滿腹的愧疚和可能的悔意之外，他還會得到其他的什么東西嗎？

黃瀨一定是已經決定了放棄，所以才會去接女生給他的情書。

想到了這一點的陸川扶著額頭，神思不屬地想起，當初的黃瀨似乎從來沒有真正地去接過來自女生的情書至少在他面前，一直是這樣的沒錯。

他突然間覺得，自己好像是錯過了什么。

*

傍晚的籃球場里，黃瀨在和城凜的一幫人以籃球決戰過之後，正獨自一人百無聊賴地拍著球，換著各種姿勢和角度把球往籃筐里投。

在他以背投的姿勢扔進了一個漂亮的三分時，被他放置在挎包內的手機忽然嗡嗡地震動了起來，連帶著他挎包上落著的幾片枯葉也在包面上不斷地發著抖。

停止了投籃的動作，黃瀨抱著籃球歪頭看了會在包面上顫抖著的枯葉，直到最邊緣的那片葉子從挎包的上方頹然滑落下去，這才幾步邁過去，隨手打開了挎包，把依然在不斷震動著的手機拿了起來，熟練地按下了通話鍵：

「喂，這里是黃瀨涼太。」

半小時後，黃瀨已經從籃球場中位移到了某家不算熱鬧的拉面店里。他隨便地要了一份看起來味道不錯的拉面，在拉面端上來後便用筷子一根根地挑著慢慢地吃，時不時地還拿起手機看一眼上面顯示的時間。那姿態看起來不像是在吃飯，更像是在等人。

他的確是在等人。

不過他要等的那個人並沒有讓他等上太久。

做好了長期奮斗准備的黃瀨還沒有吃上幾根面條，便發現自己的眼前突然一暗。

毫不意外地抬起頭，黃瀨放下手中的筷子，沖著來到他面前的那人挑了挑嘴角：

「吶，真的是很久不見了呢，小赤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