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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雲吞面。」

「好。」

黎承睿掛了電話,他忽然很想將男孩緊緊抱住,人生如此充滿不確定性,愛一個人如此難以為繼,若不在能伸手夠著對方的時候堅決把他抱在懷里,怎么知道下一秒鍾懷里會不會落空?

第20章

黎承睿走進病房的時候,正看到林翊在拾東西。

他站在逆光中,光影直接在他臉部形成明暗分明的剪影。他低垂著頭,從睫毛到鼻梁嘴角的形狀均堪稱完美,確乎以某種合乎准的比例組成。再往前一點,可以看清他臉上的表情,那是一種格外認真嚴肅的狀態,全神貫注,將所有的注意力只集中在手上。黎承睿觀察著少年:他將每件東西都排列整齊地放在床上,然後再獨立包裝,最後再放入旅行袋中。他處理的東西包括每一樣洗漱用品,他將它們先用干凈的保鮮袋裝好;其次是衣物,內衣外套,褲子上衣全部分門別類,疊得整齊有序,就連領口袖口的皺褶也被仔細抹平;然後輪到餐盒食具,它們受到的優待是每一樣都用那雙漂亮的手拿保鮮膜仔細纏繞包好,再整整齊齊裝進手提袋中。就連拖鞋毛毯,也□干凈凈地拿塑料袋裝好,再慎重裝進包里。這個少年把他身邊每一處可能雜亂的細節都一一處理,他皺著眉頭,嚴肅正經的模樣幾乎令人以為他正在處理的,是極其重要不能怠慢的大事,大到關乎國家安危,大到系著個人存亡。

可是林翊一點也不知道,他這個樣子有多動人,他就像某只念頭單純卻行為執著的小生物,瞪大漂亮的黑眼睛,心無旁騖地只知道盯著手中的事,仿佛摺疊一只衣袖,裝好一條毛巾就是他能建構的全部的意義。

黎承睿抱著手臂,在病房門口靜靜地注視他的男孩。也許對別人來說,林翊正在做的事毫無意義,可他在這一刻卻懂得,這是少年單向的思維觀中此時此刻必須去做好的事情。少年如此投入而專注,哪怕下一刻是世界末日,這一刻大概他也要先疊好自己的襯衫內褲再說。

這是他所愛的少年。

黎承睿看著看著,情不自禁地就微笑了,他覺得心里充盈一種溫暖的幸福感,像稀薄的空氣漸次擁有了質感,像不可觸摸的光忽然能穿透手臂。在此之前黎警官從未想過這樣的可能性,只是看著一個人,就能心生滿足,就能覺得此生無憾,這種奇異的感覺統領一切,霸道而無法被證明,可它就是這么存在,在黎警官目睹了那么多人性的丑陋和罪惡後,在他理解生命朝夕更替,無常又毫無邏輯後,卻有這么個少年存在。

像透過厚重雲層的微光一樣存在。

黎承睿在腦子還能進行清醒運作之前就已經走了過去,他伸出手臂,帶著笑,不顧少年的困惑將他一把抱入懷中。緊緊地,不帶遲疑,不許猶豫,只是抱住他,讓他貼近心臟跳動的位置,讓他整個身軀,體溫,味道,呼吸都與自己盡可能緊密地偎貼在一起。這是他的男孩,黎承睿心想,讓他活了三十年,頭一回感受到如此強烈的幸福,幸福到頭發絲和腳趾頭都忍不住要顫栗的男孩。

他愛這個人,真實地,沒有回轉余地地愛著他。

愛到無法將這個字說出口,愛到令自己心生恐懼,幸福到害怕的地步,可還是忍不住愛他,愛到這樣一個地步,仿佛手臂是為了擁抱他才存在,身體是為了貼近他才存在。

「睿哥……」林翊不適應也不理解,困惑地在他懷里掙了掙。

黎承睿不知道怎么跟他解釋,只得信口胡謅:「這只是男人間的擁抱,你今天出院,睿哥很開心,因為太開心了,所以要大大地抱一個表示下慶祝。」

林翊認真地思索了這種可能性,呆呆地應了聲:「哦。」

但是隨後,他主動地伸出手臂環住黎承睿的腰背,笨拙地拍了拍,問:「嗯,慶祝啊,是不是這么做?我看電視上都是這么演的。」

黎承睿霎時心跳如擂鼓,他更加用力地把少年揉進懷里,湊近他的鬢發,深吸了一口氣後,情不自禁在他額角貼上嘴唇。少年的皮膚柔軟,頭發也柔軟,這種種因素令他瞬間心神大亂,黎承睿近乎狼狽地在少年後背象征性地拍了兩下,然後一把回手,掩飾地咳嗽兩聲,語無倫次地說:「嗯,先,先這樣了,那個,歡迎出院,我,我們走吧。」

林翊看著他,目光似乎懵懂,卻又似乎洞悉,他的瞳孔清亮到可以倒映黎承睿的身影,被這樣絕對澄澈的眼睛看著,黎承睿有種自慚形穢的錯覺,像有只手將他適才骯臟心思一下揪出來丟到陽光中現了形。他猛地倒退了一步,隨後意識到自己做了什么,強笑問:「東西都好了?出院手續辦了沒?」

「辦好了。」林翊乖乖地點頭,「東西也好了。」

「那,那走吧。」黎承睿過去提起他的行李包。

「哦。」

林翊乖乖地跟在他身後,黎承睿差不多走出住院區才覺得心跳恢復正常。他慢下腳步,轉頭發現少年追在他身後幾乎是一路小跑,此刻已經臉頰飛紅,有些氣喘了。黎承睿心里一疼,暗罵自己一句,忙轉身扶住他的胳膊,帶著歉意說:「對不住啊,睿哥習慣了走路快,你怎么也不說?」

林翊抬起濕漉漉的黑眼睛看他,動了動嘴唇,缺乏語調起伏地說:「我能趕上。」

「不是,是我不好……」

「我能趕上。」少年執拗地重復了一遍。

黎承睿忽然就明白了,他的意思是他會努力,即便是走路這種事,他走得不快,他沒法像別的男孩那樣朝氣蓬勃,但他會趕上。

黎承睿點點頭,摸了摸他的肩膀,微笑著柔聲說:「好的,我知道,等你好了我們可以試試鍛煉體能,但現在你身體剛剛好轉,睿哥陪你慢慢走,好嗎?」

林翊困惑地看著他,然後誠實地說:「會影響速度,沒必要。」

「有必要。」黎承睿說,「兩個人一塊走,你適應我,我適應你,就是這樣。不是每件事都要趕時間,來,把手給我。」

林翊愣愣地把手伸出去,黎承睿微微一笑,伸手握住,拉著他慢慢走,說:「以後都要才行。」

「很怪,」林翊有些不適應,「我不是小朋友,不會走丟。」

「我知道啊,但你不覺得這樣的話我們就能步調一致?」黎承睿回頭笑著說,「放心吧,我以後不會丟你一個在後面自己走快了。」

林翊盡管還是皺著眉頭表示有些不明白,但卻很聽話,順從地被他拉著往前走。

黎承睿此生從未如此盼望過醫院的長廊再長一點,他能以接病人出院為由堂皇冠冕地拉著少年走得更久一點。這是一個天氣晴朗的下午,陽光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因為是在醫院,有的是需要扶持行走的病患,所以他貼著林翊,拉著他的手慢慢走並不顯得異類。當兩人走到醫院門診大廳,即將步出大門的時候,突然有個女人叫住了他們。

「阿翊,你是不是阿翊?」

黎承睿明顯感到身邊的少年腳步一頓,他奇怪地轉過頭,看見一個打扮得體,妝容致的中年婦女,帶著一個小女孩,正充滿驚喜地看著他們。

待看清林翊的臉,那名婦女高興地滿臉堆笑,她拉著小女孩走了過來,提高嗓音卻不乏優雅地說:「真的是你,啊,你長這么高了,我都不敢認了,你還記得我嗎?我是miss張啊,以前在元朗那邊教鋼琴的?」

黎承睿低頭看林翊,發現他臉上仍然是那副呆滯而困惑的表情,然後,林翊似乎有些意識到自己呆滯是不對的,於是羞澀地笑了笑,小小聲說:「miss張,嗯,你,你好啊。」

「哈哈,你這孩子,跟我說你好,這么客套做什么?你們以前不是經常趁我不在溜進琴房玩嗎?大個仔了反而學會禮貌了,呵呵,」中年女人毫不掩飾對他的喜愛之情,笑呵呵地問,「好巧啊,剛好我今天帶女兒來看醫生,一轉眼都好幾年不見了,你現在讀哪座學校,還有學琴嗎?對了,你來醫院是?」

「我早先住院了,現在好了。」林翊呆板地回答,「功課緊,沒學琴了。」

「哦,那,那是功課要緊點,」miss張無比惋惜地看著他,眼神中愛憐橫溢,「身體怎么了?還是那個,那個哮喘?」

「是,不過不嚴重,」黎承睿適時插嘴,微笑說,「你好,張女士,我是林翊的大哥,鄙姓黎,幸會。」

miss張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說:「你好你好,黎先生對不起啊,我一看到阿翊高興得都失禮了,我以前教過他們幾個鋼琴的,額,黎先生看起來好像挺面善……」

她身邊的小女孩奶聲奶氣地說:「媽咪,他不就是有愛就要明天那個黎sir啊。」

她這么一說,兩個大人都笑了,黎承睿是滿頭黑線的笑,miss張像遇見明星一樣歡喜地說:「我就說怎么那么面善,原來是黎sir啊,哎你不知道,我女兒自從看了你的那期節目,就成為你的粉絲,整天在家說以後長大了要做警察。」

黎承睿笑了,蹲下來對小女孩說:「小妹妹,長大要做警察?」

「嗯。」小女孩重重點頭。

「那要有好身體才行哦,生病要乖乖吃葯,平時要聽媽咪的話,功課要拿a知道嗎?」

小女孩堅定地再度點頭。

「乖。」黎承睿摸摸她的頭,對miss張說,「今天就不阻礙你們看病的時間,或者留個聯絡方式,改天再讓翊仔好好表達一下謝師恩。」

「啊哪里用得著那么客氣,」miss張笑著從皮包里拿出一張名片遞給林翊,說,「阿翊,這上頭有我的電話,你,你什么時候想學回琴,就記得給我電話好嗎?不想學也沒關系,保持聯絡好不好?」

「哦。」林翊接過名片。

「跟我保持聯絡啊。」miss張又叮囑了他一句,然後對黎承睿笑了笑,「黎sir,那我們先去看醫生,先失陪了。」

「再見。」黎承睿點點頭,又對小女孩揮手笑說,「拜拜。」

「拜拜。」小女孩沖他們露齒一笑。

黎承睿和林翊目睹她們轉身走了才離開醫院,坐進車里的時候,黎承睿瞥了一眼身邊的林翊,帶著笑問:「學過鋼琴啊?我還不知道,你彈得好嗎?」

「不好。」林翊搖搖頭,「學琴要錢的,貴。」

「你別管這些,喜歡嗎?」

林翊迷茫地看著前方,呆呆地說:「不知道。」

「怎么會不知道?」黎承睿一邊開車,一邊笑著說,「要是喜歡,睿哥可以送你重新去學的。」

「阿凌才喜歡的,」林翊有些不好意思地小聲說,「我都是被他拉去,一首曲他學一天,我要學一個禮拜的,還是不要了吧。」

黎承睿想起他那個自殺的朋友,伸手摸摸他的肩膀,柔聲說:「沒關系,想學就跟我說,不願意跟別的人一起,我們也可以把老師請家里。」

「我學不會的。」林翊認真地說,「鋼琴好復雜,要兩只手,我的手在一起按琴鍵不會聽話。」

他為了增加說服力,還舉起兩只手晃了晃,兩只手都潔白潤澤,手指修長致,比例堪稱完美,黎承睿看得心跳加速,他想如果這個少年不是遲鈍和自閉,有這樣的手,沒准他真的能成就一個音樂天才的傳說。

這也許是那位miss張對他念念不忘的原因吧。

「沒事。」黎承睿伸手握住他其中的一只,攥緊了,柔聲說,「總有適合這雙手做的事,信我啦,沒錯的。」

「嗯。」林翊應了一聲,想了想,又微微笑了。

「笑什么?」

「我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