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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翌晨頓了頓,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只吸煙不說話。

「鄭明修,弄死了一個男孩,你完全可以命人照洪門的方式處理屍體,為什么找席一樺?」黎承睿抬頭盯著他。

庄翌晨緩緩吐出煙圈,仰頭問:「你今天來的問題就是這件事?」

「是。」

「不讓席一樺手上沾點血,我怎么信他?」庄翌晨淡淡一笑,「雖然他就算手上沾血了,我也不會信他。可我太了解這種裝腔作勢的偽君子了,他為了任務能在當時裝得比我們還狠,但事情一過,這種事他會記一輩子,我就是要他記一輩子,阿修在地下就算變成灰,他席一樺也別想安安樂樂。」

黎承睿沉默了,過了幾秒鍾,他問:「那個少年死的時候,是不是吳博輝醫生也在現場?」

庄翌晨詫異地看了他一眼,點頭不在意地說:「我養著吳博輝,就是為了應付這種事,不過那天吳博輝去得太晚,他到的時候人已經死了。」

「他有做醫療記錄的習慣嗎?」

庄翌晨皺眉想了想說:「我沒留意,但我知道他在實習時就以認真著稱,不然威爾士親王醫院也不會聘請他。」

黎承睿深深地盯著庄翌晨,問:「庄老大,那個少年的屍體你後來見過嗎?」

庄翌晨不太自然地轉過頭,說:「我不可能事事親力親為。」

黎承睿平靜地說:「我們這些重案組的**,見多了殺人放火斷手分屍,可我們看了鄭明修的那些視頻都很難受,很想吐,那不是人能做的事。庄先生,你掌舵洪門多年,道上個個說你做老大有情有義,你手下的娛樂場所連賣白粉都禁,暗娼騙子都不敢在你地盤上做生意,你是一個講規矩的人,那你現在告訴我,為什么你要縱著鄭明修傷天害理,不如畜生?你的規矩呢?你的仁義呢?」

庄翌晨臉色一變。

「你因為無法回應他變態的感情所以心懷愧疚?所以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黎承睿悲哀地搖頭說,「你不僅害了那些無辜的人,你還害了你口口聲聲很看重的鄭明修,你比席一樺更像偽君子。」

他站了起來,對庄翌晨輕聲說:「關於這點,我希望你也記一輩子。」

黎承睿離開了監獄,留下庄翌晨一個人孤零零坐在審訊室里。他感到萬分疲憊,但是心底有種豁出去的欲望支撐著,一種明知前路是懸崖斷壁也要前行的自毀欲望,他揉了揉額角,鑽進車里,發動汽車往前行。

他把車開往熟悉的方向,有無數次他懷著近乎虔誠的感情奔向那個地方,他就如一個朝聖的信徒,趕往心中的聖地,在那里有他一見傾心的愛人,他愛那個男孩,他把一個男人三十年來能給予的感情一次性焚燒給他,他把所有對感情的想象和規劃,理性和狂熱,美好和激動,都給了他。

他是沒有想過回報的,真的沒有想過,他只要有付出的機會就好,他不覺得傻,他認為值得。可是他以為,這樣的愛就算不被珍惜,至少也該不被欺瞞。

就算欺瞞,至少也不該被愚弄利用。

仿佛有人持鑿不斷敲擊心臟底部,撬開了一個大洞,將某些重要的東西一泄如注,從今往後,大概就空空如也了。

黎承睿默默地停了車,走上樓,林翊的家他早就刻在腦子里,現在這個時候,林師奶要上班,林翊要上學,他們都不在家。

黎承睿掏出槍,裝上消音器對門鎖開了兩下,門被打開,他悄悄溜了進去,屋里果然一個人也沒有。黎承睿把槍別在後腰,伸手推開林翊的卧室門,一股獨屬於少年的氣息撲面而來。

黎承睿的眼眶突然就熱了。

從昨天到現在一直麻木的感情突然蘇醒了過來,他微微一眨眼,發現眼淚直直流了下來,像一個傷口,止不住淌血的傷口。

黎承睿閉上眼,然後又睜開,伸手擦了擦眼角,然後他開始迅速而專業地搜查少年的房間。

所有東西得整整有條,甚至給人一種標了記號的錯覺。黎承睿想起林翊的一些小習慣,他的書包帶一定不會扭,他身上的衣服一定沒有皺褶,他的球鞋一定刷得干干凈凈,甚至他們吃飯時,他一定會工整地擺好碗筷盤碟。

黎承睿以前從沒想過這些細節,可在這一刻,他發現,其實他對林翊了解很少。

黎承睿發現,上次他在林翊房間里見到的那張他與阿凌的合影不見了。按照林翊的習慣,這種東西一定不會扔掉,可能是了起來。

但黎承睿找了一圈都沒有發現林翊到哪去了,他皺眉想了想,忽然打開一旁的老式木衣櫃,把手伸進去里面敲敲打打,忽然發現有一處木板聲音不同。黎承睿用手稍微一扳,那個暗格應聲而開。

黎承睿把手伸進去,把里面的東西一樣樣往外掏,有他想找的相框,也有一本速寫本,還有一包牛皮紙袋裝的東西。

黎承睿心跳加速,他把紙袋打開往外倒,幾張照片掉了出來和幾分資料掉了出來,黎承睿一看,心底最後的奢望被打碎。

那是吳博輝給阿凌做的醫療記錄,還有他屍體上的傷口描述以及現場屍照。

慘不忍睹。可是更令黎承睿由衷泛起寒氣的,是里面附有一張清單,上面稚嫩的字跡清晰而冷酷地重寫阿凌屍體上所有的傷口,詳細到具體部位,甚至長度,後面還有括號記載著通過什么器械能造成這種傷口。

黎承睿沒有勇氣再看下去,他將東西胡亂地塞回牛皮紙袋。突然間,他無意碰到那本速寫本,那是一本只有少年人才會用的封面印有可愛卡通風景的速寫本。黎承睿深吸了一口氣,翻開來。

每一頁都有一個用鉛筆簡單勾勒的林翊畫像。有趴在書桌上睡的,有托著腦袋面無表情看著遠方的,有帶著冷漠疏離的模樣正視前方的,有睜大眼睛皺著眉頭困惑而認真地想問題的。每一個林翊都俊逸靈秀,躍然紙上,畫他的人顯然觀察了他好長一段時間,最後,畫師用了好幾個頭大身短的小人手做吶喊狀,小人兒的口中吐出雲朵一樣的旁白,每一句都是一個思想內容:

阿翊你要開心啊,我想下一本畫滿會笑的你。

落款是joe。

一種簡單又誠摯的少年情懷突如其來地擊中黎承睿的心臟,他幾乎能想象得到,那個叫阿凌的少年曾經有多喜歡那個叫林翊的少年,他整天圍著他轉,偷偷畫他的畫像,為他笑一下自己開心大半天。

可這樣的少年死了,還死得這么慘,林翊知道真相的時候該多難過?他得懷著多大的恨,才想親自動手宰了那幾個畜生?

哪怕再對林翊失望痛苦,黎承睿還是能清晰地感覺到他為林翊心疼的感覺,這種愛憐幾乎深入骨髓,想改也改不了。他砰的一下合上速寫本,掏出煙,抖著手點了一根吸上。

突然之間,黎承睿不確定要拿林翊怎么辦,那么傾其所有愛過的人,就算被算計被利用,可能還從頭到尾都被欺騙,可他還是沒法單一地責難他。

不知過了多久,他的電話突然響了,黎承睿看著屏幕顯示中的林翊呆了半響,最後還是接通,貼在耳朵邊,啞聲說:「喂。」

「睿哥,我下課了,」林翊高高興興地告訴他,「我們去一個地方好不好?我有禮物送你哦。」

黎承睿抿緊嘴唇,過了很久,才說:「好,去哪?」

「我把地址發到你手機上,你要快點來哦。」林翊的聲音帶著笑意,「我先去拿蛋糕了,呆會見。」

「呆會見。」

81、第81章

作者有話要說:第二卷到此結束。

還有第三卷,本文就完結,再廣告一次,購書的同學從速哦,印的是個人志,質量應該比定制好一點吧,望天。

林翊約他的地方,是miss張的練琴房。

黎承睿進去的時候,悠揚的琴聲響起,一開始有點不太流暢,但很快,琴聲就如山間潺潺的流水般清澈悠長。

是一首很好聽的旋律緩慢的曲子。

林翊似乎有些害羞,沖他靦腆笑了下,然後垂頭,十指飛舞如靈,在他的指尖下,跳躍出一個個音符,它們被賦予了生命,賦予了回憶的權利。

黎承睿在這樣的琴聲中,忽然就想起,他其實一直以來心里是有一個夢想的,那個夢想與此刻彈琴的少年有關,那個夢想帶著不符年齡的幼稚,不符性格的浪漫,還有不符閱歷的天真,所以他從未跟誰提及。

可此時此刻他很清晰地想起他的夢想是什么,他想有朝一日等林翊大了,他們能取得各自親屬的理解,然後名正言順住一塊,他想給林翊一套不大但卻溫馨的寓所,那套房子里最好有一扇窗打開去能望得見海,在那個望得見海的房間里,他要給林翊安置一架鋼琴,讓他在想得起來的時候能去彈一會。那套房間的陳設一定不能復雜,帶邊角的家具不能多,地上要鋪著厚地毯,因為林翊那么笨,他完全有可能會摔倒,撞到哪里。

在他的夢想中,每天都能看到心愛的人,一起入睡,一起醒來,一起做日常平凡的瑣事,林翊不用勉強自己去適應他適應不了的環境,不用去學他學不來的知識。他的男孩,只要能做一份令他開心的工作足矣。他一輩子都不用面對來自生存的真實壓力,在黎承睿的夢想中,他的男孩,永遠單純笨拙也沒有什么不好。

可是這個夢想就如教堂天窗那薄脆的色玻璃,稍微丟塊石子過去,立即碎裂,透過那扇窗照進室內的五光暈乍然崩塌,最炙熱真實的陽光毫無阻滯地照射進來。

原來一室荒蕪,原來塵埃滿地。

黎承睿凝視著背對著他彈鋼琴的少年,琴聲優雅而動人,就連他這種不懂聽的人都聽懂了其中所表達的復雜的感情,有回憶,有希望,有喜悅,有淡淡的哀傷。

彈琴的少年仿佛用他神奇的手指,輕輕點開通往天堂的門戶,在優美的旋律中,他仿佛將人的一生所有的悲歡離合濃縮在音符當中,無法解釋的,不能明白的,他都一一呈現,為何我們生於塵世,為何我們要相愛,他隔著樂曲,看著黎承睿,邀請他一起來尋找答案。

這樣的少年怎么會笨拙?他自成體系,自己成為自己世界的主宰,他有一整套關於善惡,關於愛與恨,罪與罰的思考,他只是不想表達,或者,他只是不擅長用人們慣常使用的方式表達而已。

黎承睿凝視著林翊,忽然間,他覺得自己從未了解過這個少年。

他到底是個什么人?

一曲終了,林翊抬頭,眼神發亮地看著他,目光一如既往清澈見底,他沖黎承睿綻開一個好看的微笑,略帶不好意思地說:「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