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節閱讀47(2 / 2)

黎承睿心里涌上巨大的愧疚和憐愛,他知道林翊是用了極大的克制力才說出上述那段話,他說得很認真,可見他是真的如此認為,可在此時此刻,黎承睿卻猛然明白,在那個時候,他要一個人弄懂這些需經歷一個多么痛苦的認知過程。

無論如何,他當時才不到十七歲,沒有朋友,母親又不可能成為可以傾訴解惑的對象,所有人都離他而去,他就算再心機重,再冷酷血腥,他在那時候,也是一個少年而已。

「對不起。」黎承睿低頭,啞聲說,「我該為你安排得更周到再走。」

林翊沉默了一下,說:「這么說是不對的,你對我沒有責任。而且,你給我的錢我用了,出國要好多錢,我們家沒有,但我一路都有打工,已經存了一部分,會很快還你的。」

黎承睿眼睛都紅了,搖頭說:「翊仔,你不要這么說,那本來就是我給你准備的教育,我……」

他差點脫口而出,我本來就想給你無憂無慮的生活。

一個人背井離鄉在美國念書是什么意思,黎承睿自己就很清楚,但他當年開朗而善於交友,到哪都有稱兄道弟的人,然而如果對象換成林翊,他不敢想少年一個人捱過多少苦。

「翊仔,」黎承睿的眼眶濕潤了,他有些哽噎,他說,「我說過要好好照顧你,抱歉,我沒做到,無論如何,我不該不管你……」

「你要怎么管?你要管我,我就不會讓你走了,我當時很極端的,人也好東西也好,抓到手就不會松開的,也許會殺掉你也不一定。」

黎承睿睜大眼睛看他。

「如果那時候你只是管我,卻不肯繼續愛我,我恐怕真的會動手清除你,」林翊淡淡地問,「那到時候,你是被我殺掉,還是下定決心抓我?」

黎承睿久久說不出話來。

林翊嘆了口氣,安靜地說,「算了,都過去了,睿哥,我知道的,當時你不抓我,已經是極限,你也不想的,我都知道,就這樣吧,當從來不認識過,這是對的。」

「我……」

「睿哥,」林翊站起來,認真地對他說:「我在美國那邊很好,不用再裝傻扮懵,那里有不少跟我一樣的天才,我不用擔心被人當成怪物,相反我知道,神把我造出來,是有的用意的,我很自豪我的特殊性。你不用再擔心我了,李斌姨婆的事,我只是順道扶她過來,畢竟在美國,李斌對我也很好。我們以後,應該不會再見了,那么,友好地說拜拜吧。」

他伸出手,像個成熟的大人,黎承睿愣愣地站起來,握住他的手,忍不住一用力,將他整個人緊緊抱入懷里,他閉上眼,貪婪地聞著林翊身上熟悉而美好的氣息,這時候,這些熟悉的美好細節都匯成巨大的感傷,他抱了一會,才啞聲說:「再見。」

☆、85、重逢(四)

85、重逢(四)

最後,黎承睿沒有把林翊送出門。

擁抱過後他便松了手,他甚至微笑看著林翊離開。

他再次聽見自己清晰而有力地說出「再見」兩個字,他心里清楚,這其實是再不相見的代名詞,在五年前,他就做了選擇,他向來說話算話,做事絕不拖泥帶水,決定分開便是真正的分開,絕不在分開後再戀戀不舍。

曾經最愛的那個人,直到今天仍然深愛的那個人,卻要做出從此兩人生活再無關聯的決定,他比誰都心如刀絞,可是在當時的情形下,他沒辦法不那么做。

這是他做出的決定,他一直以為,只要決定了,那么無論多痛苦都得咬牙堅持,因為每個人都要為自己的行為負責,這是一個成年人基本的行為原則,沒有什么好說。

所以他決然地轉身離開,他不再關注這個少年的生活,他給林翊的母親打過去林翊的教育基金,然後就頭也不回走。因為他覺得,回頭偷偷摸摸照看這個少年完全沒有意義,也因為,他知道在自己冷靜到殘酷的理性准則下,其實掩蓋炙熱而脆弱的內在,他怕再去關注這個少年,他永遠沒法真正離開。

可是這一切都是建立在沒有看到林翊本人生活狀況的基礎上,沒有看到他,黎承睿可以純粹地用理性思維,遵照原則做人,近乎自欺欺人地不去想起,他曾經為一個男孩瘋狂過,為了他,他曾經違背從小建立的秉公執法觀念,不惜借刀殺人,不惜因情泯法,親手放了系列謀殺案的主犯。

然而今天他與林翊乍然重逢,那些壓抑著的,被刻意遺忘的情感再度排山倒海,他仍然選擇放林翊離開,但他卻能清晰地聽見內里山崩地裂的傾塌聲,他花了五年時間建構的強大理性認知,那個扮演了五年的鐵面無私的黎高級督察面具,此時如海面冰裂,嘎吱作響聲中,從一道縫隙,迅速造成全面崩塌。

他在意識清醒之前就跑了出去,想若干年前初初為少年痴狂那樣,飛速穿過大辦公室,跑到茶水間,打開那扇窗子,他看到長大後的林翊,緩慢步出警局院子的身影。

多少年的渴求忽然就洶涌而至,那些被忘卻的細節,被掩埋的回憶,被擱淺的誓言,被流放的情感,突然之間,又重新回到眼前。

他的少年已經長大,背影挺拔,面容俊逸,長成他能想象的最好的樣子,也許比他想的還好,他有種油然而生的欣慰,也有無處著力的悲哀。

是必須放手的,黎承睿眼眶濕潤,是必須讓他走的,沒辦法,可是與此同時,越是清醒這一點,就越是明白,他愛這個人,深入骨髓,終其一生也無法忘記他,重新開始與別人的生活。

黎承睿閉上眼,他把這一刻的林翊鄭重地銘刻入心,他想,也許往後幾十年要靠回憶這一刻過活了。

但這是我的選擇。

他睜開眼,面無表情地想,選擇了就要執行下去。

「阿睿。」黃品錫在他身後輕輕喊了一聲。

黎承睿轉過頭,微微笑了一下,啞聲說:「我沒事。」

黃品錫目光擔憂,卻善解人意地沒有繼續這個話題,只是上前拍拍他的肩膀說:「走,跟我回家吃飯,我跟你嫂子說了,今晚煮你的份,我那里還藏著一瓶好酒,我們兄弟不醉無歸。」

黎承睿反手按住他的手掌,突然間就熱淚盈眶了,他抿緊嘴唇,一言不發。

「我知道,」黃品錫點頭說,「你很難過,沒事,在兄弟面前哭一次,哭完了就好。」

黎承睿搖搖頭,眨眨眼,仰頭把眼淚逼了回去,勉強說:「流血不流淚嘛,我又不是女人。」

黃品錫看著他,想了想,吐字清晰地說:「你可以去追回他的,阿睿,既然這么喜歡,就去把他追回來,有什么不能攤開來講的?他也是個大人了,未必講不通,人生幾十年,顧不了那么多的……」

「你不明白,我跟翊仔,不是能用溝通解決問題的,」黎承睿打斷他,沙啞著聲音說,「就在剛剛,我看著他走,我突然間就明白了,世界上也許有很多條路可以走,但沒有一條路,可以從我這里,走到他那里……」

黃品錫動容,目光悲憫,過了很久,嘆了口氣說:「那就去喝酒吧,醉一場,心里會好受點。」

黎承睿點點頭,說:「好,好似有很久沒一起拼酒了。」

黃品錫笑道:「所以這次喝個痛快。」

他們兩個人便如此堂而皇之地早退,從下午一直喝到深夜,黎承睿中間吐了一場,回去後又繼續喝,他很難醉,因為他酒量好,神智是訓練出來的清醒,該說的不該說的一清二楚,但喝到後來,他忽然就格外想象林翊了,想得整個心都抽疼,他克制不住想見他,就像飲鴆止渴,渴望拋開一切,只要再見一面就好。

後面的記憶他有些迷糊,似乎他真的深夜打車去了林翊樓下,他其實不知道林翊是不是還住在那,可是那棟記憶中的大樓,令他無比懷念,仿佛是一個心目中的祭壇,一個清醒的時候無論如何不會去觸碰的聖地。

他覺得那應該是自己幻想出來的片段,或者是酒後產生的幻覺,不知道黃品錫給他喝了什么酒,那個幻覺清晰得可怕。他在那個幻覺中又看到林翊,穿過那棟舊大樓昏黃的路燈,就如多年以前那樣,輕靈俊逸的少年穿過夜晚微涼的空氣,走近他,沖他可愛地微笑,抱住他,叫他睿哥。

然後,他拉著他的手,把他帶到一個地方,黎承睿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他不在乎,他只知道他跟林翊在一起,哪怕下一秒鍾有人舉槍射擊,或者舉刀相向,都無所謂。

他在那個幻覺中想也不想地就親吻了男孩。這是一個傾注了所有思念和全身力氣的吻,他貪婪地侵占少年的唇舌,攪動他口腔中每一個角落,把他的身體緊緊嵌入體內,他吻得潸然淚下,他聽見自己哽噎著說,我愛你,我愛你啊。

可是愛沒有用,我知道,我知道。

在那個幻覺中,林翊一聲不響地任由他抱著,溫順地縱容他每一個動作,在他的親吻中激烈回應,甚至主動貼近他的身體,摩擦他,令他渾身熱血燃燒起來。他甚至能感覺到林翊皮膚的光滑和溫潤,腰臀線條美到令他落淚,這是他深愛的人,他在清醒中無法去觸碰的身體,他在狂熱中悲哀而無望。世界上有無數條道路,可是沒有一條路通往你。

我找不到通往你的路。

如何是好?如何是好,黎承睿絕望地問林翊,他不再是那個冷靜的黎警官,他褪下所有的社會責任,褪下所有的原則和堅持,此時此刻他的情感和痛苦幾近崩潰邊緣。他向他的愛人求救,他問他,這樣無處可逃的孤獨,他一個人該如何是好?

林翊沒有回答,他只是更緊地抱住了黎承睿,更緊地貼近他的身體,更溫柔地親吻他,讓他放松,他在這種溫情的對待中昏昏欲睡,就在陷入黑沉沉的睡眠前一刻,他恍惚聽見林翊在他耳邊嘆息,用極輕的聲音,像呢喃,像自言自語,他帶著無盡的憐惜,一邊吻他,一邊說:「傻睿哥,你太累了,睡吧,別想那么多,都交給我,都交給我吧。」

於是他像吃了定心丸一樣,渾身都松弛了下來,他安心地入睡。這五年中從沒有這樣安逸地入睡過,就如回到羊水中的嬰兒,安全而舒適,似乎在無盡的黑暗中,孕育著光明和希望的可能,盡管只是微乎其微的一點,卻足夠躑躅寒冬的人產生繼續走下去的信心。

走下去,也許終有一天會走出困境也未可知。

他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等他醒來時已經天色大亮,黎承睿微眯了雙目,認了一會,才發現自己是在自己的寓所中,躺在自己的床上,外面飄來米粥的香味,隱約間還有人的說話聲,黎承睿多年的警覺立即驚醒,他翻身起床,突然一陣頭疼襲來,疼得他忍不住呻吟了一聲。

房門被人打開,他居然看見席一樺。

黎承睿全身的戒備松下,捂著頭悶悶地問:「樺哥,你怎么在這?」

「阿品說昨晚跟你劈酒,你醉得不行,怕你今天沒人照顧,就給你大哥打了電話。阿俊今天實驗很忙,我正好沒事,就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