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師父的踏雪無痕要失傳了。」
枯雲還是不響,但是笑了笑,光祖拉了他胳膊一把:「走吧,現在出城還來得及,我知道條小路。」
枯雲抬起頭望著他:「我回去師父那里干什么呢?他們連我的名字都查出來了,再查下去,找到道觀里頭,說師父窩藏嫌犯,平白無故給他添麻煩,我不回去了。」
「去山里,去種田,打漁,干點什么都行,走吧。」
枯雲眨了下眼睛,他的睫毛很長,上下扇動時像一片小小的,彎彎的羽毛。他還是不肯走,賴著,點煙,抽煙。
光祖說:「你不要覺得活著沒意思。」他拿腔拿調起來,「好死不如賴活著。」
一直都愛答不理的枯雲這次反應很快,他問他:「活著有什么用?」
「很多用,總之比死了有用。」
「我沒有父母兄弟姐妹,沒有愛人子嗣。」
「說這些干什么,道觀里的師兄弟哪個有這些?可你見誰動不動就想死了?」
「他們當小偷是當得挺有滋有味的。」
光祖斜睨他一眼:「廣東話講,叫文雀。」
「官話叫蟊賊,上海人說第三只手。」
「那你現在到底是想去死還是要活下去?」光祖不和他抬杠了,枯雲不回答,又低下頭吸了兩口煙,光祖見狀,硬推著他走,枯雲往前挪動了幾寸,忽然說:「我想去一個地方。」
「捕房?」
枯雲說:「蘇州。」
光祖才想說什么,枯雲又道:「黎園。」
他時常想到死,更時常想在死前再去一趟黎園,他流連過,徘徊過,懷念過,夢見無數次的黎園。
第12章
黎園現在不叫黎園了,改稱「芳園」,像女人名字。枯雲站在門前看,園子正門還是那一扇窄門,門口掛一盞套了個藤編罩子的白燈籠,網格狀的光影浮在油亮的水綠門漆上。來了陣風,光亂套了,枯雲從門前走開。他身上的濕衣服還沒干。他是越河出的上海城。光祖帶他走的路,確實是小路,確實沒有遇到巡捕,崗亭,從河里上了岸,回首看能望見一座東正教教堂。光祖帶著他又走了會兒,之後他們在一座山丘下分開,光祖上山,枯雲來蘇州。他一路都很小心,偷偷摸摸爬上一輛拉羊的板車,饒過雙塔後,他跳下車,在樹林里躲藏了許久,入夜後才敢光明正大走到街上來。
江南的冬天濕冷,此時枯雲仿佛貼了一身的冰片,他打了個寒戰,縮起肩膀,腳步緩緩地繞到了園子後牆。
枯雲翻牆進了園子,月光黯淡,園里沒有家丁巡夜,很安靜,也很暗。恍恍惚惚地,他看到遠處一點燈光,如同灑在夜里的一粒黃豆子。
枯雲找一片竹林,找了很久,待他眼前那豆般大小的燈光發脹開來,能模糊看出點窗影來時,他找到了。
竹林就在這光芒籠罩的院落里。風不停,竹葉慢晃,竹枝碰撞,靜夜不復。枯雲在院外,靠牆根站著,半邊身子幾乎貼附在了牆面上。竹音喧鬧,但他還想聽得更仔細些。
不甚清晰地,他仿佛聽到有人在說話,一個人說,你是少爺啊。
枯雲搖了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