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枯雲 ranana 1192 字 2021-03-20

第16章

中國人過年,總是滿打滿算,神上、口腹上非得過足了十五天,吃飽了如意菜紅燒肉,咸肉臘鴨腌篤鮮,餛飩蛋餃春卷八寶飯,再來碗自家搖的元宵,才肯一腳跨進新的一年里,抖抖一身的懶骨頭。

照理說,這半月里,街上該是冷清蕭條的,商店閉門,街坊團圓,各個捂在家中,磕瓜子話家常,手里捧個湯婆子,老人封紅包,小囡剝糖紙,爐上再窩一頓豬油菜飯,門窗關緊,菜香襲人,祥和暖熱。但上海與別地不同,租界內外更是兩派景象,公共租界里百貨商場照樣營業,書局畫廊,沙龍舞廳也都人來人往,運轉如常。一些咖啡茶座的生意比起往日反倒更好了,奶油蛋糕的玻璃展示櫃前不知圍了多少穿簇新衣裝的青年男女。

洋人也來湊春節的熱鬧,紅十字會在教堂里作義賣活動,東北嚴寒,華南戰亂,需要各界人士廣獻愛心。臨近元宵節時,義賣活動擴大,幾位主辦的大使的太太們包下了國際飯店的宴會廳辦慈善晚會,大大小小二十來把好嗓子受邀表演。演出全程電台直播,主持人請的是電影明星,奶油小生羅司洋,風華多情楊妙倫。

演出晚八點開始。枯雲准點打開了音機,雜音聒噪了兩秒,他能聽到楊妙倫的聲音了。

枯雲早早地到了床榻上,新年里最冷,兩床被子上有添了條厚實的羊毛毯。他手里捧著個茶杯,茶水冷了,有些凍手了。枯雲喝了一小口,將茶杯放下,摸到邊上一只枕頭下面的煙和火柴。他點了根煙,抽了一口,一只手拿起茶杯,一只手將香煙靠在茶杯杯口,輕輕抖了抖。

羅司洋在講笑話,蹦出一個半中不洋的詞來。枯雲笑笑,滿場觀眾笑得比他大聲,響亮。

尹醉橋踏著這陣如雷的笑聲走了進來。

枯雲沒有張望,也沒有講話,他未被打擾,一切照舊。尹醉橋亦不響,默默走到了床邊,又默默坐下。他把冷茶杯從枯雲手里拿了過來,放在了矮幾上。枯雲的香煙積累了些煙灰,他的手臂舉在半空中,尹醉橋看到了,把他的手拉近到茶杯上方,手指點了點他的食指,幾片煙灰星子飄散進了茶杯里。

枯雲抽完煙就完全陷進了被窩里,他卷著被子聽廣播。尹醉橋偶爾看一看他,他坐得離枯雲近了些。

「春聯貼了嗎?」枯雲問道。

「瑪莉亞下午差人送了一副過來,她自己寫的。」

「她最近在學書法,毛筆字。」

「一時新鮮。」

枯雲不響,把被子拉好了,蓋住肩膀。廣播里一把婉轉如鸝的聲音開始唱歌,尹醉橋把音量調小了些,他吹滅了燭台上點著的三根蠟燭。枯雲的聽覺很敏感,他說:「音機關了吧。」

尹醉橋點了點頭,手伸了過去。女孩子唱:「五月的風吹在花上。」

枯雲悄悄嘆息:「這么悲傷的歌曲。」

悲傷還在繼續,尹醉橋並沒有關掉音機。他的手落在了枯雲的臉上。他摸到枯雲閉合著的眼皮,枯雲躺著,不再嘆息,沒有感懷。

「五月的風吹在天上。」

尹醉橋的拇指輕擦拭過枯雲的眼下,他在很仔細,很講究地撫摩他的臉。

無光的環境下,尹醉橋好似被枯雲同化,他也盲了,對外界,只能憑借觸摸去感知。

他摸到枯雲的嘴唇,那是兩片柔軟,有點暖意的物事。枯雲靜默,尹醉橋用手指描摹他的唇形,反復地,一遍又一遍地用指腹壓過去,劃個圈,又再按回來。他的力道不大,動作有時因為他的一聲咳嗽而稍有顫抖。

枯雲慢悠悠地呼吸,他快睡著了,歌聲都聽得不真切。

「假如呀雲兒是有知。」

歌詞似乎是這樣寫的吧。

枯雲側著身子,腳趾蜷縮成一團,腳尖蹭著腳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