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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從前也不是這樣的。

三歲舉家從北京城逃出來,十幾匹馬車,全帶著父親兄弟們的藏書。到廣州很長一段時間里,因為家中兄長頗多,哥哥們去學堂念書了,能陪伴她的也只有那一些書本。但她偏不愛念聖賢書,獨獨最愛《忠烈俠義傳》。她是家中唯一的女兒,也是幺女,自小寵愛到大,即便差了些規矩,倒也由著她去了。

從前北京城里的百姓大多痛恨洋人,崇拜義和團,她也是。後來遠在廣州聽說義和團被滅了,她傷心了好長時間,做什么事都泱泱得提不起興致來;再後來,民國成立了,男人們剃了辮子,大街小巷里什么都是嶄新的,她也歡欣雀躍了好一陣子;然而民國卻不是她想要的民國,朽木似的舊朝代翻了頁,仍舊還是亂糟糟的一盤散沙。

再後來,家里人給她尋了一門親事門當戶對的人家,一表人才的少年。說是「少見的才學聰慧,神思敏捷」,父親與兄弟曾叫他來家中一次,考他諸子百家與九藝之書,兄長拿洋文考他天文地理理化政史,無一不對答如流。一開始父親叫她在簾子後頭聽著,本意是遵從女兒心意讓她挑選定論,最後卻當堂替她拍板作了決定。

一開始,她對這門親事是千般的不情願。她的意中人應當是文武雙全,飄然蓋世的白玉堂;而面前這個,不過是個面容清秀,初出茅廬的毛頭小子罷了。成親那晚上,他卻只跟她說了一句話「你別擔心。今天之後,未來種種艱難困苦,我都替你遍嘗七分;柴米油鹽的不如意事,便盡是我的過錯。」

當時她聽得心里嗤笑不止:你才多大,又能替我擔當什么?

而他卻說到做到。

世間種種艱難困苦,甚至生離死別,他都見過了,也都擔住了雖不足十全十美,但他都說到做到。

他與別的那一些背著家中妻子在外花天酒地的交女朋友,甚至再度結婚的男人都不一樣。卻正因為不一樣,愈發使得她自慚形穢。

他越小心翼翼的將她呵護著,她便越覺得配不上他。不是不愛,也不是自尊。而是她的卑微,連喜歡都益發吃力。

他嘗試了很多法子逗她歡心。

他從不嫌棄她如今面目可憎。同他外出,無數次被人當作是母子,他每每都會微笑著解釋說,「這是我太太。」從不覺得她丟了他的人。

生不了孩子,沒關系。盡心思將家中侄子過繼到她膝下可她呢?最近文鈞好容易親近她一些了,自從那天煙癮發作以後,雖然嘴上不說,每當見到她,卻仍舊能感受到他的恐懼與憎惡。

自此她才知道,她配不上他。

可她怎么就把自己搞成這樣子了呢?

不僅將自己弄著這副模樣,還將竭力維護起來的溫馨美好的家給毀了。

有時候更希望他也能卑劣殘忍一些,她更能好受一點。他尚未畢業那幾年,她心中隱隱盼著他能在英國找一位女朋友常常陪伴著,帶一點畸形的渴望,還有一點點痛恨。分隔兩地那幾年,她染上了大煙周圍的闊先生太太們都時興這個,她有的是錢,也不是抽不起這東西也著實令她快活。

她所痛恨的不是自己的殘缺和卑微,而正是他的言出必行。他說「艱難困苦替你遍嘗七分」,這七分里,三分塵土苦雨,兩分烈日狂風,兩分凄苦寂寥;剩下三分春光明月照映的全是她的自慚形穢。

而那孩子多好啊。從第一次看到楚望時,她便覺得像個小太陽似的耀眼。那時候說不上美,卻有著這個年紀所沒有的筆直通透。一如她第一次見到徐少謙那一年一般:才學驚人,心性淡漠,看人時像隔著荒漠似的一望無際,心里卻有一盞明燈。

楚望雖比文鈞大不了幾歲,也才剛從孩子初長成為少女。她煙癮發作將他嚇著時,他第一個竟想著要向她求助。

她自己是通透的,照的人也是溫暖透徹的她與他少年時是多么的相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