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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應定神一看,原是一家報紙刊載了一篇他用英文寫就的一篇諷刺軍閥混戰禍國殃民的激昂文章。文章最末題注:一九二四年斯言桑於北平。

那時他不過十五歲。

斯應教子雖常故作刻板嚴肅,見兒子這么有出息,不由嘴邊也掛上一絲不經意的笑。

斯太太趁熱打鐵:「他也大了,有自己的見解主張。若他正喜歡寫字作文章,那便隨他去吧?」

斯應斂起笑,「不過剛學會寫幾個字罷了,能有什么出息!」說罷又拿出一封邀請函來,遞給斯太太道:「《語絲》與《現代人物》領軍人物,也是譴責他風頭最盛的刊物編輯。如今來信請他去滬上大飯店『聚餐會』。他若去了,少不得是一場風頭一邊倒的鴻門宴。若不去,他日後光靠寫文章,也休想在中國有一席之地。若他是我一個人的兒子,他喜歡干什么都隨他去,老斯家也不是養不起一張吃飯的嘴。可斯林兩家有約在先,他不光是我一家的兒子,也可能是林家寶貝女兒唯一能倚靠的丈夫。不論如今林兄作何想法,我都得對林家有個交代。」

斯太太有些困惑:「不是登報除了婚約么?」

「斯家不能失去林家,林家也不能失去斯家。婚約只是個由頭,與三小姐婚約雖罷了,不過依我看,林兄興許有別的想法。」

斯太太納悶:「林老爺是想……」

「許多年前去紹興路上,我見他話語上雖覺的是心疼三姑娘年少,實則,似乎更是有意要將二姑娘許給言桑。登報毀約,不知個中隱情是否與此有關。」

斯太太眼神一亮:「林家的船幾時到滬?」

「今日。」

「那么能否請我自作主張的致信一封,邀請三小姐與二小姐,在『聚餐會』當天同去滬上飯店,訂下隔壁雅座,一同旁聽一回這鴻門宴?」

斯應盯著太太看了一會兒,有些不大明白。

「若他能為自己博得一席之地,便由著他從文,你也答應我,自此不再干預他;若他不能勝任這一行,讓兩位小姐瞧瞧見過他最失意落魄的時候,興許也能明白他不是良配。若他願意為誰棄文從理,那也是他自己的主意;若他仍舊固執己見,也許仍能有一人肯與他同甘共苦相伴終老,也許斯、林兩家婚約就此作罷,各自心知肚明,也沒有太多怨恨負擔。」

斯應眼睛一亮,大加贊賞,即刻點頭應允,拿來紙筆,修書一封,請人遞去隔壁林宅。

一輛別克後跟著幾輛行李接駁車,緩緩駛入公共租界,停在林宅門口。

林家主人一別兩年,家宅閑置,都交由紹興帶過來的老管家打點照料。

別克車門打開,林俞先從副駕駛室走下來。從前他愛穿中式褂袍,只因曾留學日本學習軍政;當年留日派歸國後大多為官,故而留日派也稱為「官派」。意氣風發、仕途順暢的官派大老爺都時興這種細緞褂子,大約是個吉兆,穿著似乎也能圖個好兆頭似的。

而今去歐洲幾年,有了心愛的夫人替他打點料理生活,每日替他熨帖襯衫西服,自此也能將留學歐美人士的西裝領帶穿的得體瀟灑,便也將那一式十余份的褂袍拋諸腦後。

歐洲水不好,喝了兩年,他頭發掉禿了一些,在頭頂禿出一個尖,越發顯出些鼠相。若是從前是只瘦馬,而今則是些吃多了牛肉、臉孔發紅的胖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