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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年來歐洲人所追求的戰爭,『是政治的繼續』,是『對敵人的全部疆域、財富和民眾實施打擊』。戰爭是兩股活的力量之間的沖突,是有來有往,是過招,是『接受美學』。故而兩方之一的絕對忍受無法成為戰爭。因此戰爭亦不過大規模相互狩獵、飢餐渴飲、自相殘殺、以暴制暴罷了。流血、犧牲,都是理所當然,無人值得同情或譴責。暴力角逐里,弱者被強加意志,無可厚非。還有什么能比人類這種狩獵更為殘忍?又有誰有辦法阻止它?」

「至今沒有。即使是最高明的軍事家。」

「有句話叫……」謝擇益艱難的思索了一陣,眉頭緊鎖,仍背不出那句中文原文,故只好以英文替代,「thesupremeartofwar,istosubduetheenemywithoutfighting.」

「不戰而屈人之兵。」

「是的。可是一旦開戰,就不再存在這種理想態。」

「沒錯。因為戰爭里充滿可能性、概然性,幸運與不幸,危險、勞累,難測的情報,復雜的計算。不存在正確解,不存在絕對值。」

「故而戰爭在所有人類活動里最趨近於賭博。」他說,「當政治的努力與外交手段均不起作用,國際法也宣告失效的時候,在這種狀態里,只有頭腦博弈,只能感情用事;是不斷升級的,有如脫韁野馬的暴力賭博。」

徐少謙感到十分意外,於是椅子退後看向他,表示洗耳恭聽。

「賭博何須太多深思熟慮?更多時候需要勇氣,賭徒博弈的勇氣。」

徐少謙見他如此比喻,笑了,「國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這場豪賭若是輸了,賠上的可是疆土、財富和百萬人性命。」

「那么為什么要輸?既然無法選擇不被侵略,為什么還要質疑手頭武力是否正義,手段是否血腥?戰爭不是貴族決斗,徐先生,歐洲人十七世紀就已經扔掉白手套。百多年來中國人挨的打還不夠多嗎,為什么還不反擊?」謝擇益眼里仿佛燃灼著烈焰,「徐先生,我請問你,當初為領導這一支秘密隊伍,將半個皇家學會帶至遠東的初衷是什么,僅是為了不反抗,不戰而屈人之兵?可是戰爭里有無數種可能性,它不可控,它感情用事,它是暴力,它是活的,它是豪賭。你這樣一位極善思考的人,當初在做下決定時,怎可能完全的決定『不用它』?」

徐少謙反問道,「你對它知道多少?」

「多少?無非一種威力極強的武器。十倍,百倍……千萬倍於grandslam炸彈,我不清楚,那又如何?戰爭無非deathfeast,以暴制暴。」

「以暴制暴……」徐少謙不由為這番言論側目。反復回味這四個字,轉而問道,「可你願意看到你的妻子滿手染血,成為引導這場暴力的犧牲品嗎?」

謝擇益微眯起眼,試探問道,「你對她興許了解比我更多。」

徐少謙亦謹慎回看他。

即便在語言觸及到那個武器時,這位年輕敏銳的教授也並未出現如此警惕的神情。

謝擇益立刻體會到這個神情的含義,即刻說道,「她似乎正獨自背負著一個太過沉重秘密卻無人與之分享傾訴。而以她性格,即使她自覺罪惡深重,卻仍義無反顧去做了。只因她認為,這件事,除了她,沒有旁人能做到。」

徐少謙沉聲問道:「你如何能知她無人共享,只有她能做到?」

謝擇益靜靜看著他:「徐先生,你知道『一戰是化學家的戰爭,二戰是生物與物理學家的戰爭』,這句話是什么意思嗎?」

徐少謙不則一聲,眼神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意味著,即使明知此行充滿無數可能性、概然性,幸運與不幸,危險、勞累,難測的情報,復雜的計算。不存在正確解,不存在絕對值;危險難關重重,至最後獲的只是徒勞、失敗,甚至滿身惡名與兩手鮮血,她仍去做了。這是瘋狂嗎?感情用事也罷,暴力也罷,她押上一切去進行一場豪賭,只因這或許是黑暗里唯一一點微光,而始終要有那么一個人去追隨這點點微光,向更深的龍潭虎穴中果斷前進……」他微微仰頭,「這不是暴力哲學,這是生存哲學。即使以一介殘缺傴僂之身殘喘的活著……也還是要活下去,不要被同類徹底蠶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