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街警一面畢恭畢敬地向自己的長官道歉,一面互使眼色,提醒彼此迅速遠離是非。

趁韓驍為人打擾失神的空當,跪地不起的褚畫忽地爬起了身,以自己的身體猛然抵撞對方的後背,將他撞出一個趔趄,硬生生地摔在地上。

總警監先生立即起了身,脫去動起手來不夠順達暢快的筆挺西裝,撲身上前與自己的戀人扭打在了一起。同樣的拳腳出眾不分伯仲,力量充沛又可巧可猛,一連串膝肘並用、真刀真槍的血肉搏擊之後,雙雙倒地的倆人幾番你上我下地爭奪翻滾,終於是褚畫騎跨在了韓驍身上,連著朝他的臉上砸下好幾拳。

「你他媽想聽什么?!你他媽想聽實話?!」嘴角破皮出血,白皙臉孔滿布斑斑青紫,憤怒已達沸點的年輕警探不遺余力地直拳還擊,「不是我以為他愛上我了!是我他媽賤到愛上他了」

話一出口自己也愣了住,瞬間又被身下的男人偷襲得手,奪去了控制權。

總警監先生也是前所未有的狼狽,眼眶青紫,鼻血滴滴濺落,牙齒似都有了松動的跡象。全身的筋骨錯位般巨疼不已,他已再無向對方出拳的力氣,重新占據主動之後僅僅搖了搖頭,就挨著對方身側躺了下。

風的錨纜為夜色解下,獵獵生響地直往他們的衣服里鑽,兩人的襯衣彷如兩面張滿的桅帆。

像一場激烈的性愛過後,並肩而躺的兩個男人滿頭大汗氣喘吁吁,久久不與對方說話。

這個暮秋的夜晚,道旁樹影披散,料峭星光縱橫天際。

※※※

「還記得我們在警校第一次交手嗎?」長久的沉默過後,韓驍突然開了口。

「記得,」擦了擦嘴角的血,褚畫沒好氣地說,「我贏了。」

「不對,是我贏了。我總是贏的那個。」韓驍搖了搖頭,指正對方記憶上的失誤,「幾百個學生,我們之前從無交集,如果不是你非要替那個被我在訓練場上教訓了的家伙打抱不平,我們也許根本不會走到今天。」

「你出手太狠了,你掰斷了他的關節和韌帶,險些毀了他那根本還未開始的警察生涯。」

「強者生存,只有窩囊廢才會在打輸了架後立刻向人哭訴求助。」韓驍冷笑了一聲,嘴角忽又勾起了一個柔和的弧度,「不過無論如何,我得感謝他,沒有他的無能,就沒有我們干柴烈火的『第一次』。」

側頭看了看對方,又仰臉與稀稀落落的星子對視,褚畫也笑了,「拜托,別提這個。」

男人沒有聽從對方的勸說,仍舊陷於久遠的回憶中自顧自地說著,「一與你動手我就在心里暗自驚呼,『這女人模樣的小子居然不遜於我!』」

「哦不,你也不賴,」褚畫適時插嘴,「我當時也瞠目結舌,『這四肢發達的家伙倒還靈敏!』」

聽出對方又嘴欠地開始挑釁,韓驍不以為意地露出一笑,揉了揉似被擊打斷裂的肋骨繼續說,「那天晚上你就躺倒在了我的懷里,你像個小女孩那樣渾身綳緊顫栗不止,弄得我進不去,又退不出。」

那真是一次再糟糕不過的性愛。光把那玩意兒頂進身體,兩個人就如同經歷一場戰爭般大汗淋漓。何況為了避為人發現,這「第一次」還選在了男廁所里。結果仍有前來撒尿的好事之徒聽出了鎖門背後的不對勁,以為是哪個混小子違反警校規定招來了一個野娘們,於是叫了一伙子人堵住了門口,想要一睹二者真容。

「不得已,我們只得從狹小的氣窗里爬出逃跑,再裝作若無其事地回到大伙兒中央,一起守待廁所里的情人。還是第二天,在訓練場後面的橡樹林里把事情給干了完。」陳舊的往事柔軟芬芳一如新出爐的可頌。年輕警探面色愈顯光亮,微微抿生的笑帶出往死里勾人的淺淺梨渦,一雙堪比星子的眼眸此刻熠熠生光。再次側過頭去注視戀人的英挺側臉,他說,「youaremyfirstman.」

「你又何嘗不是。」韓驍也掉過了臉,「在你之前,我只碰過女人。」

往事越甜蜜,現實越狼藉。

他們又不說話了。

「我承認這些日子我們之間出了些問題,我也承認其中大多是我的責任。」韓驍翻身到褚畫身上,凝視著他的眼睛說,「耶穌為證,那個賭約作廢了!只要你要給我些時間,我會和瑪麗蓮和解,我會取消婚禮,妥善解決李曼琪的事情。這幾天我過得渾渾噩噩糟糕透頂,卻只弄清楚了一點,我要的是你。」

「韓驍……」

「這是一個難關,但我相信我們一定會度過。」男人的硬朗臉孔現出格外認真的神色,幾若字字鏗鏘地說,「只是你得答應我,不論出於何種理由,你都不會再見康泊。」

「我……」幾次想要開口幾次又咽了後話。他猶豫了,盡管極力想在戀人殷切的目光中掩飾這份猶豫,他還是無法自已地猶豫了。

「我不會再見他。」最後褚畫點了點頭,闔起了眼睛,以一個有力的擁抱承諾自己的情人,「耶穌為證。」

※※※

褚畫窩在後駕駛座上睡著了,這一天對他來說無比艱辛而漫長,從那場海上日出開始。

他慶幸自己戛然中止了一場違情悖理的外遇,終究未曾屈服於魔鬼狡獪又不懷好意的引誘盡管他的身體里依然留有與那個男人情愛的美妙余韻,盡管難以言喻的沮喪之感仍舊不依不饒,如同疫癘蔓延。

又盡管他一閉上眼睛,眼前就突然洞明一片。他的目光與那浮出海平面的火球相觸,海水成片成片地被染成溫暖的金紅色,向著他與那人所在之處迅速波及。

很美。很美。

你不是已經愛上我了嗎?

眼眸緊闔著的年輕警探將臉往自己的臂彎中藏了藏,小聲夢囈:我沒有……我才沒有……

調整了一下後視鏡的位置,以便於自己看見戀人的睡顏。

褚畫的嘟囔自語韓驍沒有聽清,事實上這家伙從以前開始就常常容易被夢魘侵纏,夢里會極為痛苦地或哭或叫,醒來就一臉凶相,全盤不認。

不時往後視鏡里望去一眼,這張英感十足的男人臉孔浮出一個滿意的笑,其中多少也摻雜了點溫存的愛意。

突然間,他抬起一只手用力扶住了自己的頭,身體猛烈地痙攣起來,並不停地乞饒般地說,「你別再……別再和我說話了……」

換作另一副令人悚然的陰鷙神色,截然與先前兩人的總警監先生開始自言自語,自問自答,「他居然當著你的面和別的男人搞上了床,他是個不忠於主人的玩物,他是個不要臉的賤貨……你上次就該殺了他……」

「別……別再說了……我不會傷害他,永遠不會……」

「如果不是他讓那個狗仔偷拍下了照片,你還是國防部長的乘龍快婿,你還是前途無限光明的警界明星,一切本可以有所不同……」翹著蘭花指摸了摸自己的嘴唇,極為女性化的動作以及脫口而出的同樣女性化的聲音,襯著這張無比俊朗剛毅的男人臉孔顯得格外陰森。他笑嘻嘻地問,「如果不是他……你怎么會變成了我?」

「你他媽給我閉嘴!」

猛打一記方向盤,車子猝然駛上了路肩。強力的顛簸讓蜷身睡在後駕駛座上的褚畫摔了下來,惱得他睜眼就罵:「你他媽會不會開車?!」

「沒錯……我應該殺了他……他是賤貨……」

急踩一個剎車後,韓驍雙手捂住了臉,發出嗚嗚咽咽的仿似哭泣的聲音。從未見過對方這樣的年輕警探也大吃一驚,伸手去摸對方顫抖著的肩膀,一臉疑色地問:「你在和誰說話,你怎么了?」

「下……下車……你快下車……」

「干嘛?我以為我們都談妥了」

「你他媽現在下車!」韓驍猛然回過頭來,布滿腥紅血絲的眼睛瞠視著褚畫,大聲吼叫,「馬上!」

36、往事連篇(4)

褚畫被韓驍踢下車後,不得不自己罵罵咧咧地回了家。房門一打開,金發小女孩就如只焦切等待主人的寵物般撲進了他的懷里。

「褚畫你去哪兒了……」這幾天小女孩委實被嚇壞了,摟著蹲身在她跟前的年輕男人哭個不止,哭聲里滿是被遺棄的恐慌與哀傷,令人聽來驀然心碎,「我以為你出事了……又以為你不要我了……」

「怎么會,我怎么會不要你……」褚畫小心翼翼地抱著她,一下下撫摸那頂著一頭漂亮卷發的後腦勺。又捧過她的臉,連連親吻起那飽滿漂亮的小額頭和掛著晶瑩淚滴的臉頰,笑著對她說,「你是我最喜歡、最在乎的小妹妹啊。」

「康泊是誰?」哭了一會兒的瑪麗蓮突然仰起臉來問,天真無邪的大眼睛瞪得很圓。抬手指了指屠宇鳴,說,「他說一個叫『康泊』的壞家伙把你拐走了,你也許再也不會回來了……」

褚畫仰起臉對自己的搭檔怒目而視,屠宇鳴則毫不自我掩飾地翻起白眼:這「兄妹」二人間過了分的親昵模樣在他看來古怪又惡心,撇了撇嘴說,「剛才接到隊通知,說已經找到了你,所以我把這小丫頭給你送了回來。」

金發小女孩哭得肝腸寸斷,一個勁地抽吸著鼻子,幾乎喘不過氣兒來。年輕警探柔聲細語地安慰了她好一陣子,直到小丫頭自己哭得倦了,這才把她抱回了床上。

夜幕深沉,低垂的雲天一如瀝青傾潑。街道冷清,除卻遠處隱隱傳來的一兩聲犬吠,這個夜靜謐無語,適於難眠者入睡。如同歷經大病僥幸康全,如同歷經戰爭劫後余生,褚畫抱著枕墊趴伏在沙發上,緊闔雙眼形同假寐,整個人看上去懨懨無力,寥無神。

如若此時一場不知終期的淫雨從天而降,或許才襯他的心境。

「我真的以為你回不來了……還記得那天那個曾為你出價七萬五千美元的胖子富翁嗎?他已經死了,被他的妻子和妻子的情人用棒球棍砸爛了臉。」

「哦……」年輕警探依然埋臉向下,似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