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些什么?!

褚畫頗不自然地干咳兩聲,意在提醒康泊,這個時候的告白太不合時宜了!

「好吧,」耳麥里的男聲十分縱容地笑了,「接下來的每個字你都要仔細聽清……」

年輕警探刻意昂起脖子,擺出一副自信滿滿的架勢走向了講台。為了掩飾自己雙手無從安放的無措,他甚至從羅塞勒手中接過了教鞭。緩緩掃視一眼台下,目光也掃過了韓驍那張震愕又憤怒的臉,但很快就毫無留戀地移開了。

「這系列案子中所有的受害者都受到了殘酷的戮傷,胸腔被刺穿劃爛,內臟和肚腸殘缺外露,顏面及肛門都被劃傷。而且他們都被切割了陰莖,並被拋棄在一邊。盡管凶手殺人的方式毫無章法,可他卻非常仔細地清除掉了任何會暴露自己身份的線索。凶手犯案遵循著一種固定的模式,他像嗜血的狩獵者那樣在夜深人靜的街道耐心守候自己的獵物,從犯案時的行為來看,他雖然瘋狂卻並未失控。」

「是的,我剛才說的也表達出了這個意思,」羅塞勒點了點頭,不以為然地插嘴道,「這與殺手的司法背景相關,他深諳刑偵之道。」

「wow,你很心急。」年輕警探側頭瞥了一眼白發老者,眯眼花哨一笑後又說,「這個案子的關鍵在於,如果殺手不是那種染色體為xyy1的『天生的罪犯』,那么他為什么要攻擊固定類型的受害者?他為什么會有切割受害者□的這個行為?他又為什么要異裝?」

看似理所當然的一個停頓後,褚畫繼續復述起微型耳麥中康泊的話:「中世紀的思想家麥孟尼底認為妓女是犯禁的,犯禁的原因是擁有『父權信仰』者認為妓女們對輸送入生殖道的子不加選擇,從而破壞了部族祖先的血緣。在諸如『羅馬帝宮』這樣的地方,供顧主挑選的貨物當然也不局限於男性。如果殺手是個獨身的、低調寡言的低層警員,又或者是個浸淫於刑事案件卻本身默默無聞的法庭書記員,他本可以攻擊傳統意義上『犯禁了的妓女』來宣泄自己的『父權信仰』,而在女性受害者的身上尋求凌虐的快感也較為容易。」

一開始褚畫還神經緊張手足僵硬,後來反而在那些訝異且期許的目光中變得愈加自信。他扯掉了會讓自己不舒服的領帶,開始像個真正的演說家那樣娓娓而談,甚至恰到好處地動用起了肢體語言,往那些枯燥高深的理論中摻雜起難登大雅之堂的俚俗笑話,讓在座的一眾英瞠目結舌。

「弗洛伊德解析的夢境中,當一個女孩遭遇暴力性侵,她便會在接下來無數個不期而至的夢魘里遇見一個手持尖刀的男子。陰莖在此時成了尖刀的化身,而不再是一個男性的快感之源,有趣的是,正是由睾丸分泌的睾酮,被證實了對一個男人的肌肉、性欲甚至攻擊性影響深刻。自烏拉諾斯遭到閹割開始,男性生殖器就超越『雄性器官』的意義代表了個體本身,甚至具有『以暴制暴』的象征意義。」

「凶手為什么要異裝?被害者手無寸鐵,而擁有職業格斗水准的他本就不會留下活口,喬裝成女人來掩飾身份全無必要。他以一個女人的身份去制裁男人,制裁那些在他眼中不那么像男人的男人。這個行為看來荒誕又不可思議,為什么他要那么做?」一個發人深思的提問後,褚畫又踱出幾步,裝模作樣地停頓片刻才繼續說,「社會心理學家認為人類擁有維護正面自我形象的動機,而在某種特定的情境下,這將導致他們無法自控地做出令人吃驚或自相矛盾的事。這就像自主神經系統掌管著我們身體的器官和腺體一樣,不受個人意志控制寒冷會讓人毛發倒豎,強光會讓虹膜括約肌縮,兩者呈現的強度成正比。」

言及此處,年輕警探放下教鞭,綻著甜膩膩的梨渦笑了起來,「一個身處強權部門的男性,一個以殘酷手段剝奪他人自我的獨裁者,一個必須不遺余力維護正面自我形象的成功者我想他現在就坐在你們中間。」

安靜的場內開始沸騰,羅塞勒蹙著眉頭不說話,而在座的警界英們則忽左忽右地交頭接耳,他們當然聽懂了這個小警探的潛台詞,懷疑之矛已對准了自己!

這陣子他倒霉透頂,洛薩達線2的比值趨近於零。但一切陰霾都在此刻煙消雲匿,心情大好的褚畫完全忽視了自己的情人,自然也沒看見韓驍正低埋頭顱,濃重的陰影拂過那張英感十足的臉,緊握成拳的兩只手上布滿可怖的青筋。

「你到底是誰?」白發老者凝視起對方的眼睛,灰藍色的眼眸滿含懷疑之色,「你怎么可能只是一個文職人員?」

「我剛才告訴過你我的名字了。我叫褚畫,就來自和一群娘們朝夕相對的電腦數據組。」一雪前恥之感讓年輕警探通體舒暢,神清氣爽。話音剛落,他就在眾目睽睽之下擺動起屁股,異常風騷又愉快地邁出了大門。

「哦,對了,」還未走出幾步又掉過頭來,挑著一側眼眉注視著羅塞勒的眼睛,「你那同一理論的七次論述分別出現在書中的第23頁《自我分裂》章節的第二段和第四段;第86頁《魔鬼闡發危險》章節的第三段;第172、173頁《童年陰影與戀童癖》章節的第三、第七、第九段;第298頁《情欲和聖靈之戰》章節的倒數第二段。我曾有多對那本書愛不釋手,現在就有多懊喪不已我居然花那么多時間來閱讀那些『廢話』!」

耳麥中傳來康泊的笑聲,這回褚畫是真的走了。而且還不是被攆出去的。

※※※

「我猜想你今天會出現在這里,所以特來表示感謝為你替我解決了一個麻煩。」

「你是說那個惹人厭的搖滾明星?」褚畫撇了撇嘴,對著那個看不見的男人說,「自作多情者大概都以為天體是因由自己才旋轉?我壓根沒想過幫你,揍他是因為他太囂張,我看他不順眼。」

康泊大笑,「我以為對於我今天的慷慨相助,就算你不立刻感激涕零地投懷送抱,多少也該有些表示。」

「你錯了,我這家伙就是這么狼心狗肺!我們雖然有過那么一次肌膚相親,可我已經決定了不再見你。」離去的步伐刻意放慢,還不住地四下張望,似在焦躁尋人,嘴上卻仍故作輕松地說,「我知道我很迷人,但我勸你最好還是努力把我忘記,振作起來重新生活,可以?」

「你可以不再見我,但總不能不顧你搭檔的死活。」

「屠宇鳴在哪里?」褚畫的聲音顯出有些著急,問,「他還好嗎?」

「現在還很好,一會兒就不保證了。」

「他在哪里?快告訴我他在哪里!」

「地下停車場。」

男人單方面地中斷了聯系。

※※※

無人的地下停車場里,年輕警探顧左看右地來回移轉臉龐,還未邁入一半深處就被人一把拉住手腕就像那日身處海洋,他突然浮出水中緊擁自己在懷,這個男人的出現總是教人猝不及防。

銀制手杖放置一邊,康泊伸手撫上褚畫的臉,指尖輕柔擦過他柔軟馨香的肌膚,卻忽而被對方極為憤怒地抬手擋了開。

「你他媽是在招妓嗎?!」四目相視的那一刻他猝感滿腹的心酸急欲宣泄,紅透了一雙眼睛,脫口而出的話音都在為抑制哭泣而顫抖,「嫖完就走,想嫖的時候又出現了?!」

「可是,」望著身前輕撅雙唇、一臉莫名委屈的年輕警探,男人反倒笑了,「上次走的那個人,好像是你?」

「可……可……」被自己沒來由的怒氣噎得夠嗆,好一會兒他才半努著嘴說,「這些日子你也沒有來找我,不是嗎?!我甚至見到了你第一任妻子的女兒,都沒有見到你……」

「我的女兒最近惹上了些麻煩,」康泊淺淺一皺眉頭,「你見到了葉茵?」

「是的,我見到了那個女人!我從她口中得悉了真相,你是個嗜欲的魔鬼,你視我為獵物!解剖我的記憶讓你興致勃勃,摧毀我的神經讓你倍感快樂……」數日來堆積心頭的不快全盤瀉出,盡管已任由自己被康泊攬進懷里,盡管從他的懷里嗅到了那日陽光與海風交織的溫柔氣息,褚畫依然在不配合地抵抗,雙手並用地推搡掙扎,嘴里嘟囔罵著對方「王八蛋」。

直到懷里的人似乎喪失了力氣,康泊才扶著褚畫的後腦勺,將他的臉輕輕按埋於自己的頸窩。

「怎么做……」感到自己的身體被一雙攏的手臂牢牢箍住,他輕闔眼眸,連綿的親吻落在懷中人的額頭,「怎么做才能讓你拋棄這些妄想和顧慮……怎么做才能讓你完完全全屬於我……」

年輕警探脫離對方的懷抱,注視著這雙泛出血色的眼睛,再一次感到自己被那如穗子般濃長的睫毛織困其間,再一次任由那對淡色的眼瞳將一切逃離遁走的情緒抹煞得干凈。片刻的沉默後,他無法止住哽咽地說,「如果你想抱我,就得承諾我你永遠不會放手;如果你想得到我,就必須對我坦誠以待。」

兩掌相合,康泊捧起褚畫的臉,微微眯著眼睛與他相視。

「證明你不是嗜血的狂魔。證明你和那十二個女孩的死亡沒有關系。」

男人以一笑欣然應允,「我會的。」

「我要了解完完整整的你,我要知道你所有的過往。你說我們曾經相識,那你現在就告訴我,什么時候?在哪里?」

「把手舉起來!如果你他媽再敢綁架他,你就死定了!」

正當兩個男人中的其中一人要開口說話,他們背後突然響起了另一個男人的吼聲,聽上去正是方才從睡夢中醒來的警探先生。

康泊附身在褚畫耳邊說了幾個字,便又聽見身後屠宇鳴的吼聲:

「你他媽向著我慢慢轉過身,舉起手!」

康泊轉過身,揮手示意自己並沒有攜帶武器後就拄起了手杖。他仍面帶微笑,踩著似舞蹈般優雅又頓挫感十足的步子向對方走去。

長卷發松散地束著,白膚紅唇的臉龐就像聖像屏上經世不衰的繪畫。這個男人仿佛創造自上帝的匠心獨運,屠宇鳴因巨大的震愕通體僵直,一眼不眨地望著康泊向自己靠近,可當兩人僅僅一步相距之際他又難以自已地避退向後甚至忘記了端著槍的自己全然占據上風。

「很抱歉,剛才向你動了手。」康泊帶著歉意的神態向對方微微欠身,隨後就走了。

「幸而有我在,他才沒能再把你拐走!」直至男人的背影及遠而逝,疤臉警探洋洋自得地走往自己搭檔身邊。瞥了瞥他那張怔然的臉,問,「康泊剛才和你說什么?」

「他只給了我五個字,」同樣好一晌才回過魂來的褚畫狠狠白去對方一眼,「鹿樹療養院。」

作者有話要說:1有一種說法是,染色體為xyy的男人天生是個無惡不作的壞胚子;2洛薩達比值,「一個人的情緒積極與否」是由他的積極情緒和消極情緒的比值決定的,積極與消極分界線的比例大致為17:6,,時這個人情緒顯示為積極,反之則消極。

41、未曾哭過長夜的人(1)

被吞入魚腹般的黑暗中,一根火柴劃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