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一聲,「就像白色羊群中混入的一只黑羊,他的額頭留有黥刺的印記。」

「你……打算報警嗎?」

「每個人都該有一次自我救贖的機會。」

「難道……你打算就這么放過他?」男孩的聲音聽來不可置信,事實上他也確實如此。

「我給了他建議,可他拒絕了。」

「可是……你總不能動用私刑,那也是犯罪!」前方的男人沒有回話,慘白著一張臉的男孩急切又問,「你打算怎么處置他?殺了他?」

突然駐下腳步,回過頭的男人又以那種令人心悸的專注目光注視起自己的兒子。一種意味深長的笑意盤桓於眸底。他沒有回答男孩的問話,只是以個父親般慈愛的手勢輕擦過他的面頰,冰冷的指尖若有似無般點觸了他的額心。

自以為天衣無縫的偽裝如同血肉剝離骨骼,康肖奇一剎手腳僵冷,呼吸的頻率不由自主地變慢甚至趨向屏息,極度的恐懼正在「凍結」他的身體。

「calmdown.」一晌的沉默相視後,康泊微微一笑,重又掉頭而去,「你就快窒息了。」

盡管繼父一字也未提及他已知道了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可已然被恐懼吞沒了的男孩在內心一遍遍地叫喊:他知道了……他知道了……他什么都知道了……

※※※

幾乎可以定論,出身律師世家的范唐生雖然成了家族中唯一一個警察,但卻有著一個優秀律師才具備的八面玲瓏與老奸巨猾。他雇用那些外貌漂亮的模特、明星、高級妓女或者牛郎,不僅自己與他們發生性關系,還利用他們向政界高官們進行「性賄賂」,而在康泊的酒窖里發現的女孩,包括t台尤物布倫達在內,至少可以確定有三個人參與到了這個利益集團之中。

探望並詢問了向笛後,褚畫被屠宇鳴約去酒吧喝了一杯。向來粗糙度日的疤臉警探破天荒地一臉心事重重,苦口婆心地奉勸自己的搭檔該是時候明哲保身了,讓那個被通緝的管家承擔一切才最為皆大歡喜。

即使案子另有隱情,而今看來也牽系過大。極有可能,他面臨的將不僅僅是一個范唐生,而捅破馬蜂窩的後果,也遠非這樣一個小警察的雙肩可以承擔。

可褚畫斷然否決了屠宇鳴的提議。不願像別的警察那樣碌碌無為,得過且過;更不願如懦夫般在真相面前止步不前,在罪惡面前緘口不語,他始終記得老局長霍默爾對自己說的話向著你覺得正確的方向一往無前,哪怕前途未卜。

何況他也想證明,證明那個男人與此案無關。

證明那個男人值得自己交付真心。

與屠宇鳴分道揚鑣時天色已黑,褚畫選擇獨個步行回家。仿似是毅然決然為自己鼓勁加溫,比之以往去酒吧只點那些娘們透頂的軟飲料,他這回灌了自己不少酒。

走了沒一會兒,腹中酒產生的反應就如期而至。一步一扭搖搖晃晃,全身燥熱不堪,年輕警探脫掉外套還嫌不夠,又將里面的衣服挺不雅地撩起,直至露出一截潔白又平坦的肚子。

幸而在他迷迷糊糊地動手去脫褲子前,家門即在眼前。

※※※

屋內一片漆黑,瑪麗蓮該是已經睡了。褚畫小步輕行不為打擾小女孩的美夢,還沒摸上卧室內頂燈的開關,月光下猝然出現的人影就嚇了他一跳。

「怎么是你?」打開燈,微微眯起眼睛望著背身坐在自己床上的男人,「你來干什么?」

「我們是情人,情人出現在彼此家中,這再正常不過。」韓驍起身走向褚畫,伸手去摸他的臉,皺眉問道,「你喝酒了?」

一對烏黑眼瞳因由醉酒而尤顯迷離,仿佛搖曳出憧憧光影,回繞著潺潺水流。面頰滾燙,白皙肌膚此刻泛著鮮艷的粉紅,整張臉如同一幀無與倫比的美麗影像。總警監先生不對此有些動情,可對方卻冷不防地推開了自己的手,表現出反感姿態地往後避退著說,「一點點而已。」忽而想起了自己的小妹妹,褚畫懷疑地問,「你來這里,瑪麗蓮沒鬧?」

「我進屋時她已經睡著了,我沒有吵醒她。」看出情人顯然不願與己親近,男人一剎沉下了那張英感十足的臉,「你今天去哪兒了?」

「我去查案了。」許是徐徐壓迫眼睫的醉意讓他慵倦欲睡,年輕警探壓根沒有注意到對方眼中倏然而生的陰霾,也未料到危險悄然逼近。一面自顧自地扒下外褲,一面漫不經心地對身後的男人敘說,「我查到銀行注銷了你上次給我的那個賬戶,而且抹掉了所有可以證明范唐生曾開過戶的證據那家伙一定是發現了自己正在被人調查,他開始轉移資產,試圖掩蓋自己的罪行……」

「他是個不要臉的賤貨……他一定是又去見那個男人了……」刻意趨避於光線的男人將臉埋入陰影,喉中冒出一聲旁人難以聽清的低語。隨後他將手伸進口袋,慢慢掏出了一卷警方常用來布置障礙物的刺鐵絲。

趁沉浸在案情分析之中的情人未有防備,他猛然撲向了他,拉開刺鐵絲勒上了他的脖子。

盡管覺察到身後驟然撲來一陣風,有所反應之時已經遲了被布滿尖刺的鐵絲勾住脖頸,為了避鐵刺扎入自己柔軟的咽喉,褚畫不得不雙手並用地將頸上的束縛使勁向外拉開。失去兩手的他很快被對方壓倒在床,更很快被鐵絲捆縛住了一雙腕臂,緊緊綁於床頭。

鐵刺勒入皮肉,已是鮮血淋漓。預謀中的暴行。

「你他媽……你他媽發什么瘋!」喉部暫被釋放,褚畫不遺余力地掙扎反抗,對著壓於自己身上的男人大吼出聲,「放開我!」

「你將康泊約來了酒店,今天在會場上就是他幫了你是嗎?!」他發狂般地向他砸下拳頭,「你個賤貨!你答應我不再見他,結果卻脫光自己躺進了他的懷里,讓他狠狠操了你是嗎?!」

「我他媽不是你,說過的話永遠做不到!我沒有見他,是他來找的我!」

「我知道你這騷貨急不可耐!」以全身的重量壓制對方的下肢,韓驍解開了自己的褲子,又扯下褚畫的內褲。他粗暴地伸出手指捅入他的臀縫,「自打你回來我們就沒做過,今晚上我會好好滿足你!」

總警監先生還未將勃發的陰莖送入戀人的身體,突然大叫一聲。

情欲和憤怒渾似鐵鏈拴住了他的形骸與思想,他不曾發現被響聲驚醒的金發小女孩出現在了自己身後,握著一把刀子扎入了自己的大腿。

「不許你欺負褚畫……你快放開他……」正欲實施侵犯的男人身子一直在動,瑪麗蓮的第一下並未扎得多深。她嗚嗚哭泣著抽出刀子又朝對方扎去,結果卻被一個巴掌打倒在地。

刀子脫手掉向地面。狂怒攻心之下,韓驍從床上起身,轉而撲向了跌坐不動的小女孩。

「瑪麗蓮!」褚畫急得支起身子,大嚷,「你個王八蛋敢碰她!」

「你喜歡他是嗎?!你個下賤的侏儒,齷齪的畸形!」他又打了她兩個巴掌,旋即扯掉自己的領帶,打算將她捆綁懸吊起來。「既然你喜歡他,那我就准許你在旁邊好好觀賞!看我是怎么操他的,看我怎么操得他哭叫討饒,尿自己一身!」

「褚畫,救我……嗚嗚,救我!」柔嫩額頭磕出鮮血,瑪麗蓮又蹬又打地試圖擺脫正對自己施暴的男人,哭喚著年輕警探的名字。小女孩的哭泣聲同樣切膚入骨,甚至比尖刺帶給手臂的疼痛更勝一籌。褚畫狠狠咬緊牙關,拼盡全勁地往外抽離自己的手,終於從纏繞的鐵絲中掙脫出了一只。

深嵌皮肉的鐵刺成了最慘烈粗暴的鏤刻者。一道道皮開肉綻的傷痕讓他的雙臂一如被撕爛的布絮,殷紅的鮮血淌落了一大灘。

褚畫以最快的速度解開身上的束縛,搶於韓驍之前將刀子握在了手中。

「滾出去,否則我殺了你。」直視情人的眼眸,年輕警探反倒滿面出人意料的平靜,他說,「我們結束了。徹徹底底的結束了。」

43、鹿樹療養院(1)

陽光像錢幣一樣撒了滿地,一輛蜿蜒前行的巴士正穿過冬天凋敝的風景。車上人並不多,三個東方面孔的男人和一個金發小女孩的組合尤為引人注目。

巴士的終點是一家名為「鹿樹」的療養院,經過一位神秘出資人的改建後成為了當地唯一的老人療養院。但在改建前,這里曾是國內最大的神病院。病人最多的時候達到了一萬余名。

可以想象一萬個人同時叫喊或者哭泣嗎?

那簡直是人間地獄。

年輕警探曾試圖多探聽些關於這家療養院的信息,但他很快就發現,所有相關的資料都已被人為地抹除了。似乎只有極少數的人還記得這個看似充滿溫情與愛的地方曾經如此的陰穢不堪。

而這些人認為,「鹿樹」和「地獄」確鑿是同義詞。

「你看,我沒有騙你,他比你還漂亮,是不是?」瑪麗蓮坐在向笛身旁,帶著小動物一般熱情直接的歡快,一直嘰嘰喳喳地纏著他說話。即使是陽光遍灑的白天,她的瞳仁依然晶亮如星,面孔像月光一樣潔白美麗。

向笛朝褚畫所在的方向投去一眼,隨即笑著點了點頭,「是啊,他很漂亮。」

他大方地表示認同小女孩的話,馬上又換來了她那快樂極了的呼喊。

「你真好!」她無比親昵地摟上對方的脖子,在他的臉頰上狠狠啄吻一下,一眨眼又跑向車廂前方。

盈盈果實早已離枝,成片的葡萄藤在道旁點頭哈腰,伴隨一曲咿咿呀呀的風中的歌。如果不是冬天,這個看來與世無爭的地方應當更美,對於渾身帶傷的向笛而言,用來散心再好不過。但對於這個活潑極了的金發小女孩,這次出行她頭一回坐了那種會飛的鋼鐵大鳥,簡直就似郊游一般快活。

「喂,給你。」

屠宇鳴取出瓶裝飲料遞給向笛,對方很客氣地對他說了聲「謝謝」還未來得及伸手去接,就被另一旁的褚畫抬手截了過去。

面對搭檔瞪圓了的眼睛,警探先生大模大樣地擰開瓶蓋喝了一口,旋即又模樣花俏地眯了眯眼,「我渴了。」

疤臉警探朝著不識相的搭檔怒目而視,轉而又從塑料袋里取出防油紙包裹的熱狗,遞向了向笛。竟還避開對方的視線,神情、語氣都頗顯靦腆地說,「也不知道你愛不愛吃這個。」

結果再一次被中途截走

迅速地扯開防油紙咬上一口,褚畫眨了眨眼睛,鼓著腮幫子含混搶白道,「他不愛,我愛!」

「你他媽存心是不是!」再忍不住的屠宇鳴當即揮起拳頭,劈頭蓋臉地就朝褚畫打去,打得對方一邊告饒一邊抬臂來擋。

「媽的,打不死你,也噎死你!」

話音未落,褚畫真的噎住了。他瞪大眼睛盯視對方,以掌心幾下輕拍胸口,手臂胡亂地來回揮舞,仿似就要喘不過氣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