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取出雪茄叼進嘴里,隨後又取出了火柴。一朵微弱的火苗躥升而起,點燃的雪茄夾於指間,他不急於熄滅火柴,反倒沉下目光凝視著那團微光,「葉茵在很小的時候就曾想過以謀殺的方式反抗她的母親,這才是葉賽寧最終死去的原因。」

瞥視一眼那叢騰升的火苗就匆匆挪開眼眸,羅塞勒板下一張嚴肅的臉面,繼續說,「你的確很好學,也很聰明,能夠在極短的時間內引發他人的深度催眠,就比如你手中這根引燃的火柴,火苗出其不意地固定了人的眼球,讓你能利用搖曳的火光來致使被催眠者的眼睛疲勞。」

「使用『固定凝視法』的催眠者往往火候不到。」康泊晃晃手熄掉了火柴,轉而正視起對方,片刻之後忽然笑了,「我有一點不解,既然你一直想將我繩之以法,為什么從未向警方出示葉賽寧的那封遺信?」

「那封信……」老人自個兒愣了一愣,旋即垂下視線避開對方的注視,搖頭自嘆一聲,「我把它燒毀了……」

「催眠的效用大多時候一覺醒來就會消失,」康泊傾身向前,將自己與羅塞勒之間的距離一下拉近。他的笑容變得模糊又曖昧,語聲似沉吟低緩,「但有時它會延綿數年,乃至數十年……」

「你想說你對我催眠了?」老人全不可置信地嚷道,「什么時候?怎么可能!」

※※※

這家的女主人很快回了來,羅塞勒驚訝地發現,康泊在他的妻子葉賽寧面前是裝作不會說話的。

這個中年警察疑惑滿面,在一旁看著他用紙筆與女人交流,忽而又看見他朝自己轉過了臉這個容貌美麗的年輕人模樣調皮地眨了眨眼睛,用口型說:我們的秘密。

深陷困境的警探先生在好友的家中住了下,葉賽寧對他進行了催眠治療。她告訴他,因為他是個警察,他的潛意識比一般人更警惕、更具有自我防護的本能,所以他只能達到中度催眠與深度催眠之間的那種狀態。

每次治療康泊都在旁觀看。他撐著下頜伏在沙發上,一眼不眨地望著妻子的神情、手勢;一字不差地聽她說那些引導的語言,活像個認真好學的學生。

反復幾次之後,羅塞勒的抑郁症狀的確大為緩解。每次醒來他都感一身輕松,仿若置身雲端。這個險被各方壓力摧毀的男人逐步找回渴望已久的心靈平靜,一張愁眉深鎖的剛毅面龐重又現出笑容。

唯一的、僅剩的問題就是,他仍然無法勃起。

為此他的好友奉勸他去找一個職業的性治療師。他試了,不但找了性治療師,還找了年輕美艷的妓女。

但是哪怕面對再美麗的面龐、再性感的胴體,哪怕那些妓女用酥手櫻唇竭盡所能地討好他的性器,他仍然無法勃起。

葉賽寧不在家時,羅塞勒就得與好友的再婚丈夫共處一室。這段短短相處的日子,他知道這個年輕人有輕微的厭食症,嗜好紅酒和非常烈的雪茄,對鈴蘭花有種超乎常情的喜愛……

窗外陽光很足,年輕人仍躺靠在床上,也仍在抽雪茄。煙霧中的迷蒙視線望向床前的男人,他問,「你是警察……對嗎?」

羅塞勒點點頭,視線落向眼前的年輕人,他的絲綢睡衣衣襟半開,松松垮垮地套於消瘦肩膀。警探先生不自然地避開眼眸,干咳了聲說,「我答應過葉賽寧,今天會帶你去射擊場。」

「我想請你幫我找一個人……可以嗎?」

「找誰?如果你有那人的信息,那不成問題。」

「信息……」吐出一口煙霧,他仰了仰下頜,做出一個努力回憶的表情,「他黑頭發,長有一雙非常漂亮的黑眼睛……現在該有十六或者十七歲,還在念中學……」

「你該說得更詳細些,如果只有這些,茫茫人海很難找到他」

「算了,忘了他吧……也許我該等他再長大些……」以抬起的手背遮擋住眼睛,康泊自己否決了自己的想法。看似正為極大的痛苦狠命撕扯,他不住搖著頭,「也許我根本不該去找他……也許他早已順理成章地變得一團糟,根本不值得我為他付出一生……」

他充當他的射擊教練,手把手地教他使用各種槍械。

年輕人的悟性出奇的高,很快就能掌握射擊的全部要領,靶上的成績令人愕嘆不止。

羅塞勒從身後貼近康泊,扶過他的手肘與肩膀,耐心地調整他的射擊姿勢兩個人靠得極近,他看見他露出襯衣衣領的一段頸間肌膚,白似冰川一般;那頭極漂亮的淡棕色長發隨意束於腦後,一股混雜著煙草氣息的隱隱香味撲入他的鼻端。

「再訓練一個月,哦不,兩個星期,你就可以參加職業比賽!」羅塞勒不吝溢美之詞地褒贊康泊的天賦,卻在他轉過臉來的瞬間忽然了聲。自己也無從解釋的,他伸手輕輕撫摸了下那垂落頰旁的淡棕色頭發,神情有些發怔地說,「我想你應該剪掉你的長頭發。如果沒看見你的身高而只看見你的臉,別人會以為你是個女孩。」

「接下來的時間把你交給我,」從對方手中接過手杖,年輕人微微翹著唇角望著對方,「你教會了我射擊,我決定還禮於你。」

兩個男人先去看了一場劇院里的催眠表揚。受催眠的一個女孩在催眠者的暗示下,先是把一只洋蔥當做了蘋果,嚼咽得津津有味;而後又把自己的雙手放在了蠟燭的火苗之上,她感覺不到燙,也不懼怕燒傷。

觀眾們驚呼不止,有說太過神奇,也有質疑台上的男女是在做戲。

瞧見身旁的年輕人目不轉睛地望著台上,一臉盎然興味,警探先生搖了搖頭說,「這是假的。」

康泊把臉轉了過來,直直望向對方。淺色的眼珠如同暫且凝結一般,仿佛隨時會隨他的眼神流動起來。

「當那個男人把蠟燭拿到女孩眼前時,女孩的眉頭忽然擰了一下,這種反應雖然一瞬而逝極不易為人察覺,但卻是人類本能,就像突遭強光總要閉眼一樣。她在害怕,她沒有完全進入催眠狀態。」那種求知若渴的目光大大鼓舞了男人的自信,他不由帶點自誇語氣地說,「有空我可以給你講講我以前偵破的那些案件,你會知道如何依靠肢體動作和瞬間表情就判斷出一個人的行為動機,掌握一個人的心理線索。你會變得目如炬火,什么都瞞不過你的眼睛。」

「這聽上去很有趣。」年輕人把目光重又投回台上,自詡似地輕輕笑出,「我們會變成無所不能的英雄。」

一番誇飾卓有成效,這位情緒低落已久的警員忽而感到前所未有的信心倍增。表演結束後羅塞勒匆忙趕赴後台,狠狠教訓了一通那個自稱是「催眠大師」的男人,讓他發誓再也不敢如此行騙。

黃昏環繞於城市,而霧氣環繞著黃昏。一個中年男人跟著一個跛足的年輕人穿梭於一條條蛇形的街道,最後停在了一家地下俱樂部的門前。

門可羅雀,又臟又破,壓根不是上層人會出沒的地方。俱樂部里幾乎沒有令人眼目一亮的漂亮女人,年輕女孩看來都青澀干癟,一些上了年紀的則濃妝艷抹搔首弄姿。羅塞勒頗為驚訝地發現,這個年輕人與這里的妓女們竟都十分熟識。

於一間唯有燭火照明的陰暗屋子里,羅塞勒看見了一個非常丑陋的黑人妓女。半張臉似被沸油潑過,瞎了一只眼睛,同側的嘴角還古怪地往外翻起。盡管這個女人擁有碩大渾圓的乳房、纖細結實的腰肢和肌肉緊綳的長腿,但在警探先生眼中,她仍舊丑得使人作嘔。

康泊卻似乎覺得她非常美麗。

這個男人對於美有一種全然超出世人理解的洞察力,與生俱來,詭譎又荒誕。

年輕人為之傾倒般地跪在一個不算太年輕的黑人女人腳邊,抓起她的手指放於唇邊親吻,又向她仰起那張蒼白的臉。

黑人妓女也俯下了臉,兩個人便接了個吻。

羅塞勒大吃一驚,隨即渾身不自在起來就好比看見了世上最俊美的王子在親吻一頭腐爛的母牛。

「別人給她錢時她會很高興,但當那些人和她一樣窮困,她就會為他們服務。」年輕人已站起了身,用目光指了指那個丑陋的黑人妓女,朝怔於一旁的男人揶揄一笑,「她是個善良的女人,而且活兒做得非常棒。」

黑人妓女從沙發上起身,心領神會地與康泊互換了位置,走至羅塞勒的身前。

跪下身,利索地解開了身前男人的褲子。瘦長溫熱的手指握住那軟塌塌的性器,她開始為他口交。

強烈的厭惡之感騰起於這個男人的全身,結果卻在另一個男人的一句話下煙消雲散。

「如果你覺得她不夠美麗,你不用低頭看她,」年輕人將自己隨意嵌入沙發,以個極為誠懇認真的口吻給予對方建議,「你可以看著我。」

羅塞勒全然無法抗拒地抬起了頭,任由自己的目光指向那張極為美麗的男人臉龐,指向他披散的發絲、淡色的眼睛和花瓣似的紅唇……

「輕松些,」康泊點燃了咬於嘴里的雪茄,旋即緩緩吞吐出芳醇的煙霧,笑了笑說,「你的性器就像彎曲的勺柄,你的表情就像冥思中的柏拉圖。」

女人的活兒的確做得非常棒,男人仰頭哼吟,終於勃起了。

※※※

羅塞勒至今無法解釋,為何自那天後他就永遠擺脫了中年危機,並很快成為了令罪犯聞風喪膽的犯罪心理學專家。

甚至他也無法解釋,當初的自己是懷著何種不可告人的隱秘心境,燒掉了葉賽寧指證康泊的信件。

老人突然感到頭痛發作,手腳不聽使喚地劇烈顫戰,整個房間都在旋轉。

「我該走了。」康泊起身告辭,一手拄起手杖,一手拿起桌上的推薦信,笑說,「我再不離開,你就會因血壓升高而猝死。」他踱著似跛似舞的腳步,頭也不回地向對方告別,「還是那句話,在葉賽寧的葬禮上我曾和你說過,『去做一個無所不能的英雄吧,我們不會再見面了。』」

「你該燒掉你手上的這封信,就像當初我燒掉了葉賽寧的信一樣!」羅塞勒全身無力地癱坐在椅子上,朝那離去的背影喊了出聲,「那個可愛的年輕人會在枯燥的電腦數據組磨盡銳氣,挫盡光芒。他會漸漸淪為平庸,而不再揪著你的案子不放,咄咄逼人地想要找出真相。」

「可那不是我想要的。」已走至門前的他駐下腳步。

「那你就該知道總會有那么一天,他會站在你的面前,用子彈打穿你的心臟。」老人粗重地喘著氣,強調著說,「你知道會有那么一天。」

唇角的弧度溫柔揚起,邁出門去的男人微笑說,「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會對他說『謝謝』。」

54、耶利哥之牆(3)

年輕警探駁倒犯罪心理學專家的消息在警局內不脛而走,每個人向他投去的目光里都多了好些與「崇拜」相關的內容。褚畫本人也十分得意,迎著大伙兒的目光走路的樣子目不旁視,昂首挺胸,他已經完全認為那日揚名會場的人就是自己。

褚畫放下電腦數據組的資料,立刻去跑去找屠宇鳴,結果對方卻只向他投以了白眼。

「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