泊回來了,還帶回了褚畫,以及總統的女兒薩莎。韓驍本想調動警力去康泊的庄園追捕凶犯,但思來想去,最終覺得還是不要興師動眾打擾總統千金為好。

「總統的女兒……也來了?難道她和他們兩個同屋檐居住?」

「是的,那個傻女孩兒一度非常迷戀我的丈夫。」離婚手續正在辦理,碧姬已經搬出了那棟房子,她就自己知道的據實回答,「但我回去拾行李時發現,她正沖他大叫大嚷,顯然她已經意識到自己只是個可憐的玩物。」頓了頓,艷麗唇角浮出一個冷笑,「就和我一樣。」

掛了電話,這個男人抽出報紙,望著上面那個近些日子頻繁登報的金發女孩,突然毫無征兆地笑了起來。

用以填補褚畫離去的空白,這段日子韓驍和主動向其投懷送抱的向笛搞在了一起。有的時候韓驍命令向笛扮成女人,有的時候則對他殘酷施虐。把自己曾遭受的虐待變本加厲施加於他人,這種勝過性交本身的快感,每每令他萬分享受。平心而論這個牛郎的長相算得上漂亮,似乎毫不遜色於他的舊情人,而且口活兒干得極為出色,不像褚畫永遠懶於伺候別人,哄他半天也只能換來他草草舔弄幾下了事。

甚至向笛也沒有褚畫那么動輒暴躁,被插弄得不爽時便揮拳相向,張口即咬。脾性乖巧溫順,迎合於自己身下時總很賣力,就連自己向他施加虐待也能表現得甘之如飴。

但對方越是刻意屈膝奉承,越讓他覺得惡心。

韓驍沒來由地想到了已經分手的未婚妻李曼琪,而今他的情感生活恰需填補,而這個笑容甜美的總統千金看上去也並不比國防部長的女兒聰明多少。

※※※

破曉之際,韓驍驅車趕往那個約定的地點。霧氣深濃,伸手難見五指,天氣不算好。

廢棄工廠的大門未鎖,推門而入的瞬間便如上帝伸手拉上了這個世界的燈明明是白天,但倉庫非常幽暗,一點點不知來自哪里的光線如同淅瀝瀝的雨水,薄淡得一觸即散,勉強能讓人維持視線。

一步一步,如履薄冰,腳步的回聲砰砰作響於狹仄空間,似心跳澎湃帶力。

「有人嗎?」韓驍握著槍,謹慎地向黑暗深處移動腳步。他向來不輕敵,卻也並不擔心。面對過多少窮凶極惡的敵人,最後無一不敗於自己手下,而無論身處警校還是警隊,也從未有人能令自己俯首。甚至,即使是那個唯一堪與自己比肩的家伙,他也占據絕對主動位置地操了他十年。

想到這里,男人的嘴角邊不由浮出一個笑容。

「你不用那么小心,我邀你前來並無惡意。」

走神的一瞬他突然聽見了一個男人的聲音。這個聲音似通過廣播之類的特殊渠道傳來,古怪低沉且毫無音調起伏,自四面八方向他包圍,令他無從判斷到底發源何處。

韓驍知道這個聲音來自於康泊,那個富翁的嗓音和他為人一樣古怪,聽過一次就再不會忘記。

「你把那樣的照片寄給我,還說自己沒有惡意?」韓驍冷笑一聲,抬了抬手中的槍,「你把我誘到這么個荒無人煙的地方,是想在這里殺了我嗎?」

「不,我是守法的公民,從不崇尚謀殺。」男人的聲音帶著清晰笑意,「何況我也不想沾上你的血,它太黑,也太腥了。」

「那你叫我來干什么?3p嗎?」為了顯示自己毫無懼意,韓驍將已打開保險的手槍別回腰間。四下巡視試圖找到康泊所在的位置,未果後他故意激怒對方似地大聲道,「我想褚畫會愛上這一口,反正他一直都很賤!」

「ilikeit.」男人的聲音聽來笑意更顯,不但不以為忤,反倒以個非常贊同對方的口吻說,「他一直很想壓你在身下,我也是。」

想激怒對手的男人反倒被對手激怒了,韓驍捏緊了拳頭,在廢棄工廠的更深處找尋對方所在。幸而愈加濃重的黑暗助他將怒火掩藏完好,或許沒人能看見他額頭、手臂扭曲的青筋。或許。

地上有些橫七豎八的雜物,倒也算按類堆放。視線不清下他踢到了一根鋼管,發出格外清脆的響聲。

「我就在你右前方的那道門後,」男人的聲音再次傳來,仿佛早將來訪者的舉動看得一清二楚,「我只想談談。」

※※※

韓驍推開那道門,赫然發現康泊正對著自己坐在那里。

於近乎一片漆黑的背幕中乍然看見這樣一張臉,無疑會被驚艷和恐懼這兩種情緒同時鎖住。

容貌遠比名媛美麗,陰柔且蒼白,但只憑眼神就足以判斷這是個冷酷高傲的男人,而非女人。

這個男人就在距離自己三米遠的地方,坐姿端正且優雅,十指相扣交疊拄著一根泛著銀光的手杖,乍看之下如同手捧的花束拖下長長枝條。韓驍注意到康泊的手指上戴著大紅寶石的戒指。

本想向對方走近,但警界英敏銳地意識到這空曠屋子里似還有別人。於是他停留在了對方身前相對安全的一個位置上,問,「你想談什么?」

「我想向你請和。」

「請和?」韓驍仍然滿面狐疑,「你想怎么做?」

「放棄追捕褚畫,讓他隨我離開。」

「他是通緝犯,只要案子一日沒有定論,你讓身為代理警察局長的我怎么下令放棄?」

「這座骯臟的城市每天都有人死去,不明不白、不為人知地悄悄腐爛……如果有這么一具男屍,他能讓你對外宣布逃犯已經命喪在逃途中,我想你就有理由下令終止追捕。」

「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想找個替死鬼!」韓驍冷笑一聲,「可我憑什么要答應你的要求?」

「范唐生已經死了,是誰殺死的他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將成為下一任的警察局長。我不在乎真凶是否伏法,不在乎誰將握有這座城市的正義之劍,我只在乎他能不能安好無損地屬於我。只要你答應我的要求,再沒有人會用這些照片、這些把柄向你要挾,我們從此將和你永無交集。」

「你這是威脅我?」

「不,我只是給你提供一個建議,我會和褚畫離開這座城市,甚至我們可以離開這個國家,」康泊微微一笑,繼續不急不慢地說著話,「這是一個對我們彼此都很好的提議,當然也希望你能認真考慮一下。」

這個提議很值得考慮,就是韓驍本人也無可否認,但是他不想答應。

他決不能准許別的男人和自己的情人逍遙法外。

「我現在就可以給你答案,」怒血即將沖破顱腦,韓驍將上身前傾,冷冷擲出一笑,「去死吧,你這條變態、畸形的瘸狗!」

男人換作了一個尖銳的女聲,咄咄逼人地叫喊起來,「沒有人能從我手上奪走我的東西!我不會放過褚畫!這幾張愚蠢的照片最多使我蒙羞,但他卻會被判終身監禁!想象著他的監獄生活,一擁而上的犯人會把他的腸子都操出來!可你束手無策!即使總統的女兒也無法扭轉這個結局!」

「真的不再考慮一下?」似乎對對方的回答早有所料,康泊反倒笑了。那種全無所謂的笑容讓他的請求看來也那么不具誠意。

「即使你這條瘸狗跪在地上舔我的鞋底,也休想讓我改變主意!」

「好了,忘了它吧。」男人取出一支雪茄,置於鼻下嗅了嗅,「談談你吧。」

「我?」憤怒退潮過後,警界英不再掐著嗓子說話,只是皺著眉頭問,「談我什么?」

「在總統先生的募捐晚宴上我見到了國防部長李,你曾經的准岳父。這200萬美元花得十分值得,他和我提及了你以及你小時候的一些趣事……」

依然沉醉於雪茄的芳醇香氣之中,康泊抬著下頜,也不看向韓驍。

提及了幾件看似微不足道的事,韓驍竭力克制自己的情緒。但在康泊眼里,那極其細微的表情變化被無限放大,獵物已趨向崩潰。

「每個人都有陰影。」那個毫無音調起伏的聲音傳了過來,「你的陰影是什么?」

「我是高高在上的成功者,我他媽怎么會有陰影!」

「如果你不願吐露,我只能自己猜測了……」康泊將雪茄夾在指間,然後又掏出火柴將其點燃

一簇火苗「呲」地跳了起來,將那大紅寶石戒指映照得格外詭艷,仿佛浸了血。那是黑暗中唯一的光亮,那叢翩翩搖曳的火光輕而易舉地就奪取了男人的視線。

「福利院里,那些更高大強壯的男孩常常把手伸進你的褲襠,你竭力反抗,每次卻只能換來毒打。這種感覺很糟,幾乎將你迫得發瘋,你尖叫、哭泣、跪地求饒……但那些人還是燒著了你的頭發。即使破損的額頭得到了修復,即使光禿的頭皮重又生出新發,那日的火仍成為使你夜夜驚叫的夢魘,成為你成年之後也揮之不去的陰影」

韓驍看見始終視線旁落的男人終於朝著自己所在的方向抬起了臉,將熄未熄的火光舉在他的兩眉之間。目光劃過,一層霧氣似的笑容透出那雙淡色瞳仁,漸漸蔓延於整張臉龐。

「你他媽別說了!你什么也不知道!這都不是真的!」越奮力叫喊越泄露了那似瀕死之人的慌張,在康泊似笑非笑的注視下,韓驍感到頭暈目眩,感到動彈不得,感到身體內所有的器官一並梗阻停轉。

醫學家及心理學家們一直對催眠的效用究竟能達到什么境界而爭論不休,總警監先生本人也一直認為催眠是嘩眾取寵者的無稽之談,這般奪取他人的意識根本是危言聳聽。

但這一刻他突然明白自己就快被這叢光線控制住了。

換言之,他被催眠了。

「這叢陰影激起了你生存的斗志,無時無刻不在逼迫你變得更為優秀。你想做人上人,這很好,人人都想這樣,可過分強調自我的偏執也日漸讓你淪為瘋狂……你以為只要足夠強大就能讓你擺脫陰影,但事實上它來自於你內心最真實的恐懼和厭惡,永遠無法消除……你能不能告訴我……」熄掉即將燃燒到自己指尖的火柴,朝來訪者的方向傾身向前。紅唇妖嬈輕動,康泊微微一笑,「粉紅色的裙子會不會讓你覺得自己很美?強烈的父權信仰讓你在接受一個父親般男人的愛撫時,有沒有格外的快感」

「我他媽讓你閉嘴!你這條該死的瘸狗!」韓驍突然拔出手槍,對著視線前方的康泊扣動扳機,數秒之內便將槍膛內的子彈擊發得一顆不剩。

子彈打出的剎那,韓驍恍然意識到自己面對的是面斜置的鏡子。真正的康泊正坐在自己看不見的某個暗處,通過角度妙的鏡像折射才正對於自己眼前。

鏡子嘩然破碎,鏡中的康泊不見了,那個古怪魅惑的聲音卻未停止。

「即使已經成年,人類的大腦對於幼時的經驗仍會作出反應,神經可塑性的影響會伴隨我們終生……」

鏡子碎片濺落於地面,韓驍突然從那些碎片里看見了無數個自己,每一個都金發紅唇,笑容嫵媚……他向著鏡子折射的角度猛然轉身,朝看不見的暗處瘋狂扣動扳機。

沒有子彈了。

黑暗中迎面撲來一個人。

羅德曼能輕而易舉地偷襲擊倒屠宇鳴,擊倒已近瘋狂而毫無防備的韓驍自然也不在話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