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霜嘆了口氣:「風師弟不開心。」從他今晚的表現就看得出,他的心情很糟。
聶風一貫是個溫潤如玉的君子,哪怕站在身邊,也會禮貌地留下距離。像這樣親密無間的接觸,記憶里的上一次是在幾年前。
「你剛上山那會,傷心至極的時候,也是這么抱著我的。」
「那些事,霜師兄都還記得么?」
秦霜微笑道:「自然。」呃,至於哭了一夜,讓我腰酸背痛的事,更是記憶猶新啊。
回憶著那夜的事,忍不住把手輕輕地放到聶風長發上,隔了許多時候,柔順冰涼的觸感依舊未變,恍惚自己懷里的還是那個青澀少年。「不知不覺,都過去這么久了呢。」
聶風輕聲道:「但是在我心里,一直都沒有過去……」突然抬起頭,遲疑著道,「霜師兄,今晚……我可不可以留在這里和你一起……就像那時候一樣?」
「呃……」秦霜愣了愣,然後默默地搖了搖頭。
「為什么?」聶風望著他,臉上有了失望的神色,「是因為我成年了,所以不方便么?」
看著他原本清澈明亮的眼睛變得黯然,就覺得難以說謊。秦霜猶豫了下,誠實道:「不,是霜師兄和以前不一樣了,現在……我有了喜歡的人,也有與他共度一生的打算……所以留人一起過夜什么的,終究不大好。」
感覺到聶風身上一僵,陡然放開了自己:「是誰?」
「抱歉……」和步驚雲的秘密還牽涉到二人離開天下會的計劃,想一想,知道的人還是越少越好。
只聽聶風低聲道:「那恭喜霜師兄了,祝你和那女子白頭到老。」話音剛落,他就在眼前消失了。
秦霜探頭從院門中望去,白色的身影已在十余米開外,真是來也如風,去也如風。
苦笑著搖搖頭,果真聶風是個又正又直的人,他大約以為是天下會的某名婢女或是自己在山下遇到的某個民間女子吧。不過日後自己和步驚雲一起離開了,他就會猜到了吧。
打了個呵欠下了石桌,突然想到:咦?話說他不是專門來告訴自己他的心事的么?怎的什么都還沒說就走了呢?
天下會答應與無雙城結盟,表面上是順應了對方平分天下的計劃,實際上是為自己這邊的眼線探查「傾城」一事爭取了時間,這是將計就計;獨孤一方提出聯姻,主要是為了拿孔慈做人質,在結盟之上再加一重保險,好教雄霸不敢輕舉妄動,這是計中計。
兵法有雲:上兵伐謀。雙方的第一次較量就是計謀的交鋒,可謂有勝有負。
兵法又雲:其次伐交。在結盟一事塵埃落定,昭告江湖之後,雄霸的注意力便轉向了與無雙城交好的那些門派。
所以在那之後的五個月,秦霜都忙得不可開交。天霜堂負責禮尚往來,許多價值不菲的禮物都是通過他送到那些幫主、壇主、總舵主的面前的。
同時奉上的還有一封書信,大概說的是「本座既與獨孤城主做了朋友,那么他的朋友自然也是本座的朋友」,但聰明人只要掂量下禮物沉甸甸的分量,很容易就能讀出其中暗藏的一層意思:「你與本座做朋友,會發現本座比獨孤一方這個朋友更夠朋友。」
最終大多數的門派都和天下會暗中做了朋友。
除了一個沙河幫。
這是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派,只在黃河中游水流湍急的地方出沒。幫中的人雖然水性了得,上了平地武功卻很一般,優勢只能在十分有限的范圍內發揮。
秦霜先後兩次派船過去送禮,最終都都消失在滾滾浪濤之中。上面的六十余人,也都無一幸,沒能安然歸來,。
如果是一次,還可說是意外,但接連兩次就蹊蹺了,於是向雄霸申請親自走一趟。
雄霸聽完匯報,只說了一句話:「霜兒需記得,做不了朋友,那就只能做敵人。」
出發當天,秦霜才明白他的意思。解劍碑那站的除了自己天霜堂的人,還有一半是飛雲堂的。步驚雲當先而立,高大的身材遮擋了陽光,靛藍色的卷發格外醒目。
秦霜安排了船只,扯了天下會的大旗,一行人沿著黃河順流而下。
放眼望去,開闊的水面盡是黃濁的顏色,波濤迅猛,一浪一浪地撲到腳下。
到了第四日上,天霜堂一名手下從桅桿上跳下,興沖沖道:「看到沙河幫的船了,也打過招呼了。霜堂主,我們這就過去么?」
秦霜道:「恰恰相反,我們要停船。」
那手下一愣,以為自己聽錯了:「停船?」
秦霜點點頭道:「對,去把艙中的人全都叫出來,密切留意四面水面上的動靜。」
那手下看秦霜神色凝重,便領命去了,讓眾人都聚到了甲板上到處張望。
不一會兒,只聽一人叫道:「水中有人!」又有人叫道:「這邊也有!」但等旁邊的人去看時,又不見了蹤影。
秦霜道:「他們仗著自己水性了得,就鳧水而來。」
那手下不解道:「這是要上船來攻擊我們?」
秦霜道:「我想……大概是要鑿船。」
那手下變了臉色:「這么說,天霜堂前兩條船就是這么沒的?」
秦霜道:「只怕是了。」在這樣的處境,船只沉沒的話,哪怕是高手,也很難和黃河湍急的水流相抗衡,所以那六十余人無一生還。
那手下道:「霜堂主早就猜到了?所以提前讓我們在船底包了鐵皮?」
秦霜嘆氣道:「若是早就猜到的話就不會來了,我只是想到會有這樣一種可能性。他們知道我們看到了他們的船就會過去,人在放松警惕之後總是很少會留意到腳下的,他們偶爾才露出水面換口氣,也很難被發現。」
飛雲堂的一名手下道:「哼,區區一幫只懂游水的鼠輩,也敢騎到天下會頭上來!既然霜堂主已經做了萬無一失的准備,那么接下來大開殺戒的事就交給我們吧!」
轉頭看了步驚雲一眼,見他一點頭,手中的鋼叉就向一個人投去。那人頓時沒了身影,只有那豎著的鋼叉柄微微抖動,然後沉了下去。
沙河幫的人沒有料到天下會的船突然停了,所游的距離就比原本計算好的一段長了許多。到了後來,更多的人憋不住了,冒出水面換氣。
飛雲堂諸人紛紛拿起武器,拉弓搭箭,只要見到有人冒頭就攻擊。嘻嘻哈哈的,就如同玩著打地鼠的游戲一般。
漸漸的,水面上的血色越來越濃,連黃沙也覆蓋不了了。
秦霜皺皺眉,不願再看,轉身往船艙走去。
先禮後兵,是雄霸的吩咐,這次又是沙河幫動手在先,他沒什么理由去阻止,就只能眼不見為凈了。
步驚雲本是默默地看著手下殺人,也不以為意,此刻望了眼秦霜的背影,眉間一動,阻住了手下的動作,向水中發出了一掌。
只見飛濺的水花中,一個人被高高拋起,落到了甲板上,撞得鼻子都歪了。
秦霜回頭看到,忍不住去望步驚雲,只聽他簡短道:「這人到了船邊才換的氣。」
秦霜有些明白過來,走到那個滿臉血的人面前俯視著他:「天下會與貴幫素來無冤無仇,敢問幫主閣下,為何要用這么陰毒的方法來對付我們?」
那人忙擺手道:「我只是個無名小卒,哪是什么幫主啊……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秦霜道:「閣下不必過謙,聽聞沙河幫歷代幫主都習『龜息功』,可在水中很長時間才換氣一次,閣下方才使用的不就是么?」
那人無奈,只好承認了,不住地告饒。
秦霜道:「閣下不必緊張,只要有誠意回答我的問題,我就會客客氣氣地待你。」
那人遲疑道:「也……也不會殺我?」
秦霜皺眉道:「我們來到這里,本來就是送禮以求結交的,難道你不知道?」
那人囁嚅道:「可是我,我得到消息,你們是想借這個名義來對沙河幫不利。所以……所以我才先下手為強……」
秦霜追問道:「誰給的消息?」
飛雲堂諸人都得了步驚雲的令回來聚在一起圍觀,這回那人略一露出猶豫的神色,就有一把刀迅速地架在他的脖子上,嚇得他臉色慘白:「是無雙……無雙城的獨孤城主……我們兩家是,是世交,所以我才相信,相信他的話……」
秦霜心道,這獨孤一方果然也不是好相與的,知道了雄霸的伐交之策,就用這種辦法來挑唆兩邊互斗。
將那把刀撥開,平靜道:「那現在呢?閣下信他還是信我?」
那人眼盯著刀光,忙道:「信你,當然信你。」
秦霜道:「那就好。本來閣下傷人在先,我應該要為死去的手下討個公道的。但既然你是聽信了小人讒言,對我們有誤會,就都算了。在下天下會天霜堂堂主秦霜,現在依舊代表本幫願與貴幫結交,不知閣下意下如何?」
那人道:「那……那要我做些什么?」
「很簡單,帶我們上你的船,把這件事告訴你的手下,然後當著我的面寫信,與無雙城斷交。」
那人猶豫了下:「可是,可是……」瞬間脖子邊又多了把刀,忙道,「好,好,都聽你們的!」
秦霜點頭:「閣下果然迷途知返,那我也會遵守承諾,保你性命。」
那人被押著往船頭去,突然回頭:「那霜堂主說的禮物……」
秦霜指了指他腰間的網兜,冷冷道:「閣下鑿船還帶著這個,想來前兩次天下會的禮物都已經到了吧?」
聽信離間是真,謀財害命也是真。
那人頓時噤聲,就不敢再開口了。
一名天霜堂的手下請示道:「霜堂主,那那些本來要送的東西怎么處置,原封不動地帶回去么?」
秦霜低下了頭道:「不,上岸後都拿去換了銀兩吧。查一查,前兩次葬身在這里的人,只要他們的家人還在世的,就把這份錢財給他們送去,算作是天下會額外的撫恤。若沒有他們的前車之鑒,這回我們也不會有備而來,那丟了性命的可能就是你和我了……」
抬眼看著沙河幫的船漸漸近了,心里默默道:你們都是我的手下,原諒我不為你們報仇吧。與其犧牲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