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酒水便倒在了地上，水聲嘀嘀嗒嗒，地面上出現一小汪水潭。

牛魔王抬頭，看了孫悟空一眼。孫悟空竟被這一眼看得心內大慟，手就一哆嗦。

孫悟空以前與牛魔王一起把酒狂歌那么多次，兄弟們在花果山上徹夜狂歡，舞劍吹笛，各施妖法各顯神通，比賽看誰酒量好，花果山上飄散的酒香經常讓路過的行人醉倒，而現在，牛魔王竟連孫悟空敬的一杯酒都不肯喝了。時光竟是如此殘酷的東西。

「老牛，我敬你一杯酒。」孫悟空再次不屈不撓地奔向牛魔王手里的酒杯。「想不到七個兄弟，到如今……」孫悟空看著傾淌的酒水道，「只剩你我。」

這次牛魔王沒躲。他被孫悟空語氣里的傷痛震得忘記躲避。

酒杯注滿，泛著細小的波紋，閃著銀光。月光與珠光交相輝映下，牛魔王的身形顯出幾分柔和的氣質。這時孫悟空發現，牛魔王的鬢角不知何時，竟然有了白發。神仙的容貌可停在道法初成的那一刻，本是不會老的，除非思慮過甚心力交瘁，就如當年的楊戩。這一細看，原來不僅僅是鬢邊有了白發，牛魔王的眼角也有了許多細紋，孫悟空知道，歲月在他臉上刻下的，絕不僅僅是皺紋而已。當年那個頂天立地豪情萬丈的鐵塔漢子，已蒼老至此。「大哥……」孫悟空只說了兩個字就哽住。

牛魔王並不喝酒，低頭看酒杯，看了半晌，猛地一揚手，將一杯酒全潑在孫悟空臉上。隨後站起，轉身就走。

孫悟空抹了一把臉，凄涼地大笑道：「潑得好！」急追而去，「大哥！」

牛魔王停住，背對孫悟空問：「你今夜來此有何貴干？是不是二郎神已決定了如何處置我？」

牛魔王向來是個爽快之人，既然他問了，孫悟空便咬牙將來意說了出來：「十天後的軍機大會上，楊戩會公布你的罪狀，大哥你犯的是違抗軍令的死罪，根本沒法……」

牛魔王打斷孫悟空的話：「你是什么態度？」

「我……」孫悟空一狠心，道，「我希望你認罪，這樣我與楊戩才可從輕發落。」

「認罪？」牛魔王走到孫悟空近前，皺眉問道，「牛耀的死你們如何處理？」

孫悟空道：「馬上就要攻上天庭，這個節骨眼上個人恩怨必須放一邊，一切都待打完仗之後再說，所以牛耀的事……暫不追究。」

牛魔王看著面前的這個人，就像第一次認識他那樣，仔仔細細地打量。這人是他的兄弟，是他從小玩到大的伙伴，是他曾生死與共的人，是他發誓效忠一生的王。當初這個人說「皇帝輪流做，明年到我家」，牛魔王就拼了一條命不要，跟著他反天，毫無怨言。當初這個人被壓五行山，牛魔王領著他的手下在積雷山死扛，打仗打了五百年，死了多少人，牛魔王都沒有一刻退縮。這個人一句話，上刀山下油鍋，牛魔王不帶皺一下眉頭的。現在這個人對他說，你兒子的死不能追究。

什么叫兄弟？這就叫兄弟啊。

牛魔王真的該重新認識一下孫悟空。

孩子氣的孫悟空終於成熟了起來，明白了什么叫「大局為重」。無論怎樣，以大局為重，不感情用事，這是對的，這才是合格的妖王。牛魔王相信這樣會計算利益得失的孫悟空一定可以成功了。如果孫悟空早學會這些，興許五百年前他就成功了。所以牛魔王是應該高興的，他必須高興，他有什么理由阻止孫悟空的成長？只是這一刻心里涌起一個念頭，怎么壓都壓不下：如果早知有今日，倒寧願死在花果山那場大火里。

牛魔王動了動嘴唇，卻沒有發出聲音，千言萬語擠在腦海里，最後匯成一句話：「你越來越像二郎神了。」

說完這一句，再不知該說什么。

當孫悟空還是一只不會法術的小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