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達爾敷衍下垂的眼皮陡然間抬了起來，眼神銳利的望向梅林，聲調也變得冷峻起來：「你知道了什么？怎么知道的？」

梅林緊鎖的眉間有幾分難以言說的情緒，道：「幾個月前，首都機甲展列會發生騷亂，我的學生喬舒亞被關進監獄。官方的說法是當天有一只新出廠的s級機甲出了故障，可我讀過那只機甲的磁盤，它很健康，只是意外被人操縱了，而操縱那只機甲的神力，是我再熟悉不過的一組數據。」

泰達爾沉默不語，他曾經做過梅林的學生，很清楚梅林在機甲數據專業的學術和技術上有著怎樣的成就。

「我這一生一事無成，只在機甲數據上做出過一點成績。」梅林語速極慢的說道，「可當年設計盤古時從沒想過，我親手編寫的這組數據，將來有一天會被嵌入到人類的腦袋里去……泰達爾，你太瘋狂了。」

「誰？我嗎？」泰達爾從王座之上站了起來，居高臨下的望著台階下的人，冷冷道，「曾幾何時，真正瘋狂的人不是老師你嗎？」

梅林用指甲輕敲了下自己的眼鏡框，緩慢的說道：「我已經付出了代價。」

首都教育界的許多人都有著戴眼鏡的癖好，算得上是一種新時尚，但他們中的大多數人視力都沒有任何問題。梅林老師是個例外。

他鼻梁上架著的這副眼鏡與時尚毫無關系，是真真切切的輔助工具，他的眼睛在數年前受過重創幾乎失明，不借助特殊材質制成的鏡片，不要說進行機甲數據的教學，就連日常生活恐怕都難以自理。

如果不是因為這個緣故，以梅林當年的資質，絕對不可能永遠屈就在光耀學院做個教書匠。

「你付出了代價，視力和前途？」泰達爾笑起來，譏誚道，「菲利普現在還躺在冰凍艙里，沒人知道他究竟還能不能醒來，你卻來跟我談代價？」

梅林也抬高了音量：「可這一切和喬舒亞無關，即使他是你創造的，你也不能為了你的理想而讓他去死。」

泰達爾沉默了片刻，道：「沒有人讓他去死，他並不是沒機會活下來。」

梅林靜靜的看他，說道：「他也許有生還的機會，可從他誕生那一天起，你從來沒有給過他選擇的機會。」

泰達爾國王冰冷生硬的表情出現了一絲裂縫。

他創造喬舒亞的目的十分明確，只要置入喬舒亞大腦中的那枚新片能如願蘇醒過來，就已經達到了他的期望。

至於喬舒亞的安危，並不在他的控制范圍內，他的智囊團也沒能給出具體的結論，畢竟人體作為智能芯片培養皿，這是前無古人的第一例。

不是沒考慮到最壞的可能，可泰達爾無路可走，讓他眼睜睜看著冷凍艙里的那個人永遠沉睡下去，他做不到。

國王向後退了半步，重又坐在了王座上，此時此刻，他並不想在梅林面前泄露真實的情緒。

梅林的目光有些悲憫，過了很久才開口道：「喬舒亞被王室認回並加封為親王的事，一定已經傳到了新軍那里。如果我沒有猜錯，陛下故意把消息散布出去，是為了讓叛軍中的那只4s級機甲發現喬舒亞就是盤古智能芯片的人形培養皿？」

泰達爾從起初被揭穿的惱怒平靜了下來，道：「哦？你都猜到了什么，不妨說來聽聽。」

梅林果真繼續猜測道：「據說那只4s級機甲的芯片是菲利普的作品，去年在首都賽特利子爵府失竊。幾個月前首都機甲庫邀請我去協助做盤古標本的修復工作，才發現它的記憶體在舊標本損毀時被掉了包。這兩件失竊的機甲零件，如今裝備出了叛軍的最高級機甲……准確的說，應該是最高統帥？」

泰達爾拍了兩下手，仿佛是鼓掌，語氣卻充滿了嘲諷：「不愧是聯盟首席數據師的最佳候補，不但專業技術高超，還很善於邏輯推理。不錯，機甲才是叛軍的統帥。」

梅林卻面露錯愕，呢喃道：「居然……是真的……」

「叛變的機甲不想被人類發現真相，便一直營造出t92最高將領汗塔拉上將才是新軍統帥的假象。事實上所謂新軍的高級指揮官們，只是被他們的機甲反操縱，」泰達爾道，「就如同現在被終身囚禁在首都海底監獄的那批原d4戰隊的無辜將領一樣。」

最後一句的語氣頗有些痛心疾首。

梅林了然道：「即便是知道了真相，暫時也沒辦法釋放他們，機甲叛變的消息一旦傳開，勢必引起民眾的恐慌。」

泰達爾國王道：「是。」

梅林扶了扶鏡框，忽而詫異道：「軍事報道中提過，肯特上將不畏艱險把盤古的記憶體從亞坎南星系帶回了首都，這些事都是後來讀取盤古的記憶體才知道的嗎？」

國王點了下頭，看向他的眼神卻變得更加難以捉摸。

梅林腦中轉了幾轉，額上冒出了冷汗，盤古的記憶體從十幾年前就一直放置在機甲庫的標本里，早就不知道被讀取了多少遍，記憶體里那些早年間與敵軍廝殺的故事甚至曾經被翻拍成紅極一時的影視作品，可這些與機甲叛變有關的內容卻直到前不久才被讀取出來？！

盤古的記憶體被加密設置，而它的實際主人是已被宣布腦死亡的菲利普。除了菲利普之外，還能夠加密盤古記憶體的，就只有它的設計師恰恰就是梅林本人。

「我並沒有……」片刻後，梅林的聲音有幾分變調，「盤古，它叛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