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究。但老人家顯然沉默了許多,身子雖還健朗,神卻已大不如前。
這些細微變化,韓蟄都在眼底。
祖孫間縱因令容的事劍拔弩張過,畢竟有多年情分在,朝堂在公,親情是私。韓墨去年險些喪命,如今韓鏡又添老態,韓蟄就算被歷練出鐵石心腸,看著幼時穩坐朝堂中樞的相爺成如今老態,至親之人,怎能不關切?
沉默片刻後開口,韓蟄神情雖清冷,語氣卻緩和了不少。
「章家的事我有分寸,父親跟章公望相交篤厚,也有許多往來。祖父不必擔心。」
「我的意思,還是該多使力。」韓鏡自知爭執無用,也竭力緩和心緒,因書房里素來沒旁人,便也少些顧忌,低聲道:「傅氏的事我不管,我只問你,若得登大位,你欲立誰為後?帝王之側,難道只一個皇後而已?」
見韓蟄要出聲,他揮手打斷。
「對傅氏,我確實有偏見不滿,無需掩飾。但傅家那伯位只能撐個門面,宋建春即便跟那邊的節度使結了姻親,畢竟是傅家的親戚,在京城也難插手。京城里,能幫你穩住朝臣大局的是章公望。」
見韓蟄要開口,他擱下茶杯,再度打斷,「你跟旁人不同,這么多年歷練打磨,公事為先,兒女私情不宜看得過重。我不聽你倔脾氣的話,也不想跟你爭執,得空時好好想想。」
說罷,將杯中殘茶喝盡,站起身來。
「章公望和章素就在客廳,待會過來。」
略顯老態的身子微微佝僂,韓鏡撫平了衣裳,自出門離去。
韓蟄立在桌邊,斟茶喝盡,瞧著半掩的門扇,眉目冷沉,紋絲未動。
跟旁人不同?一樣的血肉之軀,縱然胸懷抱負、手腕心性千差萬別,生而為人,難道他真能鍛造出冷鐵身軀?
負重前行,冷厲殺伐,手里的劍所向披靡,是為開創清平天地。
但宅院安穩,夫妻和睦,旁人家的天倫之樂,他也同樣會艷羨。
韓鏡恐怕永遠不會知道,在外征伐時,他有多想念廚房的炊煙,銀光院的燈火。
……
令容背靠牆壁,竭力放輕呼吸,心里砰砰亂跳。
韓鏡最後那幾句話聲音壓得低,她並沒聽太清楚,但韓家謀逆的事她心知肚明,既然提及甄相和意欲拿來制衡的章家,必然也是關乎大事的。
謀逆篡位是大罪,韓家如今權勢愈盛,雖難遮掩行跡,這等大事必定不願為人所知。
哪怕已有夫妻之實,她也捏不准韓蟄是否願意讓她知曉。
喉嚨干燥,愈發覺得口渴,令容竭力深深吸氣,遲疑了片刻,終究沒敢走出去,仍舊赤腳走回榻上,面朝里側睡下,竭力平復心緒。
然而韓鏡的話,仍舊縈繞在腦海。
哪怕隔著門扇斷斷續續,她也能隱約推斷,韓鏡是想拿姻親來拴住章家,好對付甄相。
韓鏡跟章瑁之往來頗深,韓墨跟章公望交好,韓蟄兄弟跟章素也是幼時舊交,還常帶著章斐去玩,三代人交往下來的情分,算來也是青梅竹馬,世交故人。即便韓蟄漫不經心,將來劍指帝位,服群臣時,倘或碰見難事,真能對章家視若無睹?
也許會,也許不會,畢竟事關朝堂,瞬息萬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