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西陵琵琶之音隱隱從各間廂房傳來,交疊混雜。老鴇招呼幾個女子上茶:「小地方不怕笑話,貪歡還是聽曲呢。」
韓水道:「聽《畫江山》。」老鴇笑了:「我們這兒的姑娘都會這曲子。」齊林道:「那就要天字頭牌。」
老鴇眸中一亮:「荇兒姑娘呀?」韓水:「誰?!」冬青當即攥緊拳頭,臉上發了汗:「你們這里到底什么意思?」
荇兒是青陽公主在銀月街與民同樂時用的名號,老鴇卻不知似的,笑道:「姑娘賣藝不賣身,一曲千金,萬家難求。」
如在夢中。
齊林手中轉著白瓷杯,開口道:「讓她來,爺出萬金都不成問題。」韓水:「齊林?」齊林目光堅定:「無妨。」
金鈴響了,紅香燃盡,一襲紗衣,戴著面紗,婀娜而來。那女子悠然揚起裙擺,坐在古銀琴前。一曲《畫江山》,訴盡風雲變幻。韓水默默聽著,無言。
因他問過金年,所以早就料到雲冰火後未死,可他如今聽著這荇兒姑娘的琴音,美則美矣,卻怎么也少了幾分戾氣。
彈完後,那女子躬身行禮,安安靜靜等賞。齊林一字一頓:「摘面紗,讓爺瞧一瞧。」女子一顫,萬千風韻,卻又不應聲。
齊林一聲冷笑,突然捏起杯子,摔碎在女子跟前:「一曲千金?一旨棄忠良?一擲江山為兒戲?」
風皺滿池春水,冬青頓醒,拍案斥道:「齊林你放肆。」正欲拔劍,孟懷拉住人。
那女子一聲嘆息,手扶著琴,緩緩跪下。韓水眸中起霧,凄笑道:「陛下?你又何苦?!」
情急之際,老鴇匆匆趕來,彎下腰,賠笑道:「對不住爺,對不住。」說著,一把扯下了荇兒姑娘的面紗。
眾人一怔面紗之下的容顏,傾國傾城,沉魚落雁,卻,遠不是那一個人。
老鴇解釋:「小地方沒規矩,招牌還是主家讓掛的,掛上生意好。」冬青:「你主家是誰?不怕招來殺身之禍?」老鴇悶悶地:「爺您這問的……」
西林城主家,自然不是指新任的州官,而是蕭家。老鴇雖支支吾吾不肯說,韓水立時也明白幾分。
小地方,天高皇帝遠,若真是蕭家陰魂不散,擺了這個驚世駭俗的牌匾在銀月街,官府不會插手,也插不了手。
一個玩笑。
韓水自覺諷刺:「真是死人纏煞活人。」齊林咳嗽道:「如此,得讓州官大人多留幾年,好好整飭民風。」韓水沒興致再飲茶,起身道:「這招牌,不管也罷。」甩袖便走。
此時天飄微雨,平靜的潭面泛起漣漪,幾個人穿過九折畫廊,意興闌珊。齊林一幅一幅看過畫作,勸道:「還是臨安煙火繁華,青顏,回去之後……」
卻見廊下,迎面而來一雙人。
韓水止步,鳳眸里再起波瀾。
女子蒙面,著丁香絲袍,挽著流雲發,懷中抱一捧書。男子背簍,手里油紙傘,傘尖滴著水珠。
那樣的氣質神/韻,即便是不穿華服,不戴冠冕,也能叫人一眼認出,絕不再錯女帝雲冰,中書楚容。
百轉千回,本是無意尋前緣,奈何歡好一場,君臣一場,生死一場,卻當真是在這么一個花柳艷俗之地,重逢一面,雲淡風輕。
雲冰拈花一笑,將沾了雨水的濕發撩在肩膀邊,徐徐走來:「趕早不如趕巧,不知幾位沖著我這招牌而來,結過花錢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