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將軍,」孫臏含笑看著他,「此時已經不是朝天子時了。不是百姓喊兩句『仁善』就能得萬人擁護的。往來都是敵,左右無援軍,想要存活就只能強大起來,我們拋去衛鞅的臭名昭著,秦國已經不可同日而語了。」
「往往越劍走偏鋒才能險中求勝,我們總是太穩了。齊侯仍然還在當一個周天子的諸侯,他雖有心稱王,可心中還是把自己的封地當作天子的賞賜,盡管已經到了現在這個時候,仍然沒有轉換過來這個想法。並非只有他,剩下的幾家大國均是如此,不敢徹底變革,投鼠忌器,畏首畏尾。這樣只能當好一個天子的諸侯,卻無法成為國家的王。」
田忌臉色一變,看了眼帳簾,低聲道:「軍師慎言。」
這話如果讓別人聽見了參上孫臏一本,便是殺頭也不足為過。
孫臏恬淡道:「我自知道將軍是忠義之人,懂得我的心情,所以才敢說出來。」
田忌不再說話了,靜靜地再思考他的這段話,他只是一個武將,懂得都是些帶兵打仗的法門,卻從未想過這戰場以外的縱橫捭闔。
「在真正的君王眼中,」孫臏道,「百姓只是鞏固統治的工具,他們的疾苦是為了成就大道,將來名載史冊;等一切安穩,自然會國泰民安。而歷史只會記錄下統治者的豐功偉績,誰會記得開國之初普通百姓的日子過成了什么樣?秦國已經意識到了這一點,不擇手段得求強大。」
田忌覺得孫臏在說出這些話的時候表現出來的平靜有些殘忍。明明他也是毫無根基的普通百姓,齊侯至今沒有給過他官爵,他怎么會有這樣的想法?
他不知道這些聰明人的腦袋里在想什么,好像他們心中有這天下,有這古今,有這蒼生,卻唯獨沒有具體的每一個人,也沒有自己。
在這無休無止的歷史巨浪之下,孫臏顯得單薄,無力,無法阻止自己身上的悲劇,但是他又顯得高大,睿智,仿佛一切盡能裝進心胸中。他有時總是久久地沉默,那時候他的頭腦中到底在想什么?
每當這個時候田忌很想哪怕只有一秒,也感受一下在孫臏心中,這天下究竟是什么樣子的。
「軍師,」田忌道,「人活短短數年,且暢快些罷。」
孫臏愣了一下,笑了起來:「說得極是。」
「就是今晚了,您隱忍蟄伏多年,終於要熬出頭來了。」田忌無不痛快地道。
孫臏只是說:「還未到最後一刻,勝負尚且未知,莫要輕敵。」
「到時辰了吧,起兵罷!」
只聽得一聲號角,戰鼓敲響響徹天際,田忌高高地揚起馬蹄,爆喝道:「出發!」
兩支軍隊分道揚鑣,一千兵跟隨孫臏田忌往馬陵趁著夜色趕去,剩下的全部兵馬跟隨田嬰往南處趕,等候狼煙起的那一刻再沖出來。
「你不要去了,」康易歌吊兒郎當地走過來,對康塗道,「留下養傷吧。」
康塗的腿傷一直未愈,總是剛結了痂又被掙開,他看了一眼,說道:「皮肉傷。」
「這又不是非你不可,」康易歌不知道為什么這時候他反而堅持了,「此戰我們贏定了,你不去也沒關系。這傷再拖下去,怕是要落下病了。」
康塗只是道:「沒事,善始善終吧。」
他已經這么說,康易歌便不再勸,每人心中都有自己的堅持,於是鼓勵道:「加油吧。」
康塗笑了:「你也加油。」
康易歌錘了錘胸口:「戰無不勝。」
康塗也跟著做了這個動作,說:「戰無不勝。」
這是齊國進軍的口號,剛發兵時他們十萬人齊喊這四個字,到現在只有一千人,重量卻都是一樣的,每每說起來,仿佛這四個字就繼承了大齊的勇士們全部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