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小虎默認旅座不會放棄全旅幾百號人命才救出來的那兩個人,他日夜抽空要來照看周瀾和賀駟。
周瀾的手術做了整整一天,商丘那個醫院手術條件有限,醫生也有限,又都在處理傷員,於是賀駟是在輸了一天的血之後才進的手術室。
揭開毯子那一刻,周圍的人都忍不住躲閃,更有不相熟的捏起了鼻子。
實在慘不忍睹,不忍直視。
賀駟那條傷腿,本來只是被釘子豁了,傷口雖然難看,可不是個大病,他只是失血太多而已。
可經過四五天的演化,那傷口像中了邪一樣,翻出慘白淌血的花,而比血絲更多的是白綠相間的膿,以及翻滾於其中的蛆蟲。
一路上似有似無的臭味,來源於這條正在腐爛的傷肢。
護理他的小兵其實早知道賀駟在腐爛,可是也沒辦法,沒有消炎針,自己的弟兄們都挺著呢,能不能挺到救助,那只能看自己的造化。
賀駟失血太多,身體虛弱,消炎針又沒有跟上,他的感染格外嚴重。
手術台上連軸轉的醫生疲憊得眼皮直打架,可一看賀駟的腿,頓時倒抽一口涼氣,驚得困意全無。
這么嚴重的感染,人還活著,簡直奇跡。
沒等開刀,經驗老道的醫生先吩咐護士先抽了好幾大管子血去做各種化驗。
手術主要是清理傷口,割去大片的腐肉,連骨頭都刮了一層,最後做了千瘡百孔的傷口縫合。
周瀾的麻葯勁過去,就讓小兵推著去了賀駟的病房,而賀駟依舊昏迷著。
周瀾坐的是簡易輪椅,一手吊著水被固定在扶手上,又因為整條腿重新接過骨頭,根本不能彎曲,所以整條右腿直著矗在前邊,放在一塊延伸出的木板上。
麻葯過勁,他雖然清醒了,但疼痛也同時復蘇了。
幾天的奔逃顛簸,破碎的膝蓋骨參差不齊地長合,他在麻葯起效前夕,強撐著神告訴大夫,敲開重接,既然不截肢,那就盡量還他一條好腿,哪怕重接會使感染的風險增大,他也想要一條好腿。
接好的膝蓋疼得仿佛壓著千斤巨石,讓他坐在輪椅上度秒如年,冷汗一茬跟著一茬。
他傾身向前,拉住賀駟的手,兩個人的手抖水岑岑的。
賀駟睡得很沉,周瀾靠近他,無聲地看著他,床單潔白,賀駟還是太黑,被對比得十分鮮明,十分孤獨,十分倔強。
「他對我真好,」周瀾這樣想,「不會有人更好。」
病房里很安靜,周瀾摩挲著賀駟的骨節分明的指關節,像是第一次認真端詳他的細節,歲月動盪,他都沒好好看過他。
周瀾默默的想,這一輩子得到一個這樣的人也就足夠了,刀口上舔血的生涯永無盡頭,自己拋灑熱血,一次次的賭命,可是哪一次都把賀駟連累得遍體鱗傷,死地後生。
賀駟可以給他命,周瀾捫心自問,自己也可以給他。太多人死去,他原本孤獨的生命里,賀駟已經超越一切地成為他最忠實的陪伴,最不能失去的陪伴。
解甲歸田,縱然不情願,可賀駟這么多年只提出了這么一個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