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慈很沒神,因為隔天又要做化療,那畢竟是十分痛苦的事情。

他神懨懨的不願意吃飯,不斷用筷子玩著幾粒米,結果不留神把碗打翻在了地上,米飯撒得一地都是。

磨砂地板磚很黏米飯,楚慈立刻蹲下去拾,韓越俯身抓住他的手:「你去坐著!我來弄。」

他去拿了掃帚簸箕和濕抹布,先把碎片仔細的掃清,然後用濕抹布把米飯一點一點撿起來扔掉,最後把地磚濕濕的抹一遍,確保再也不黏拖鞋了才罷。

楚慈坐在椅子上,整個過程中一直沉默的注視著韓越,眼睫微微的垂落著,看不清他是什么眼神。

韓越站起身,一看他的神色,頓時愣了一下問:「你怎么啦?不高興?」說著伸手去摸楚慈的臉。

但是在摸到的前一瞬間,他又把剛剛拿過抹布的手縮了回來,順手在褲子上擦了擦。

楚慈說:「沒什么。」

「覺得困就去睡一覺,攢足神明天化療。別怕,治病嘛,你要往好的方面去想。」

楚慈默然不語的站起身,往卧室的方向走。擦肩而過的時候韓越仿佛能聞到他身上淡淡的肥皂清香,他忍不住回過頭,看著楚慈走到卧室地毯門口,正脫下拖鞋,露出棉質長褲覆蓋下一只白凈的腳。

韓越突然情不自禁的叫了聲:「楚慈!」

楚慈回過頭。

「……你不是會打游戲嗎?明天教教我唄。」韓越說著還笑了一下,看上去他努力笑得更加溫柔,可惜他面向本來就陰沉,這種努力反而產生了一種不倫不類的效果,「那什么,我從沒玩過游戲,不過我學什么都很快的,等教會了咱倆組隊吧。」

楚慈一動不動的盯著韓越,他背對著卧室的燈光,看不清眼底有什么情緒。

韓越僵立了很久,只覺得手心都出汗了,臉上肌肉因為過於緊張都要發抖了。他差點忍不住要撲過去的時候,才聽見楚慈平淡的說了一句:「好啊。」

說著轉身走進卧室,輕輕的關上了門。

那天晚上韓越一直很興奮,翻來覆去半天睡不著。

他甚至都迫不及待要等待天亮,等待明天的到來。恨不得眼睛一眨,窗外就升起了早晨的太陽。

但是聽見身邊楚慈安穩的呼吸聲,他又覺得自己這種希望實在是太自私,因為天亮對楚慈來說意味著甜美的夢境被強迫結束,意味著討厭的化療終於來臨。

說不定還意味著,他的生命倒計時又減少了一天。

還是閉上眼睛睡覺吧。

韓越下定決心,轉過身來面對著楚慈,把他的頭輕輕靠過來,倚在自己懷里。

感受著楚慈溫熱的呼吸就噴在自己胸前,韓越終於心滿意足的閉上眼睛。

那種感覺實在是太好,好得讓人心窩里都在顫抖。他和楚慈在同一張床上睡了這么久,這好像是他第一次真正抓住了楚慈。

第一次。

接下來的一個星期,楚慈都在化療當中度過。

因為不久之後就要接受手術,醫生對楚慈的身體條件要求也開始嚴格,即使嘔吐也要求他吃東西,喝大量高營養高滋補,卻沒什么味道的湯。

楚慈被迫卧床,煩不勝煩。韓越為了給他解悶,就把手提電腦搬到床邊上來,又訂了幾本游戲雜志,故意拿一些小白又好笑的新手問題去問他。

楚慈一開始還能好好解答,後來脾氣就上來了,動輒把韓越丟到一邊去不理不睬。就像他以前經常做的那樣,態度冷冷的把頭轉過去,把韓越的問題當做空氣一般,刻意忽視他的存在。

韓越猜那原因有一半是因為他化療心煩,另一半是他討厭自己。

但是不知道為什么,這些以前讓韓越暴跳如雷的舉動,現在卻讓他整顆心都酸軟下來,甚至有些隱約想哭的感覺。

如果到這個地步楚慈都仍然討厭他,那么估計一輩子,也就這樣了。

楚慈的一輩子能有多久呢?

他設想了無數次的甜蜜的未來,發誓了無數次要好好補償,誰知道轉眼間道路就走到了頭,快得讓他難以接受。

他本該像以前那樣對楚慈的冷漠暴跳如雷,強迫他轉過頭看自己,強迫他跟自己說話,讓他認識到自己被冷落後的滿心醋火。

誰知到了今天他才發現,連被楚慈刻意冷淡都是一種奢求。

他有可能以後,連被楚慈看一眼的幸福都永遠失去了。

兩次化療的間隙,楚慈才被允許起身上網。

因為太長時間沒有登錄,他的等級還離七十很遠很遠,所以他仍然很全神貫注的刷副本,打怪,練級,抓緊每分每秒。

韓越有時候覺得那才是楚慈本來的樣子,什么醉心學術、溫文儒雅、成熟穩重的工程師……那些都是假象,楚慈真正要變成那個樣子,起碼得等到十年後。

他現在歸根結底還十分年輕,有著年輕人的一切愛好,喜歡新鮮有趣的東西,喜歡吃零食和燒烤,不喜歡好好吃飯。

如果沒有養母和弟弟的事情,如果沒有認識韓越,現在的楚慈應該跟大街上每一個毛躁沖動卻心懷善念的年輕人沒什么兩樣。他應該對網絡游戲十分通,可能是個花錢如流水的月光族,也可能會談一兩場戀愛,跟某個漂亮活潑的年輕姑娘一起,有時候吵架,有時候甜蜜。

只是太多太多的可能,都在韓強的疾馳的車輪下被猝然改變了方向。

韓越有時候借著觀摩的名義,坐在楚慈身邊看他刷副本。組團的人有些很吵鬧,耳機里總是大呼小叫,楚慈卻非常安靜。基本上他不在頻道里說話,刷完副本,悶頭練級,一個人獨來獨往,就算失蹤很多天也沒有能想起來問一句的朋友。

韓越偷偷玩了個把戲。他記下楚慈的賬號,然後自己注冊了一個小號,進入游戲後練到十幾級,就跑去找游戲里的楚慈搭訕。

楚慈玩游戲一般在書房,韓越就跑去客廳,手邊還放著幾本文件,裝作自己在處理公務的樣子。

誰知道楚慈在游戲里也一樣不好搭訕。韓越的小號在他屁股後邊轉悠了好幾天,楚慈卻無動於衷,經常無視韓越發來的諸如今天天氣真好啊哈哈哈,吃了沒啊吃的什么這一類廢話。

韓越感到很無可奈何,就用「起碼他沒在虛擬世界中搞網戀啊」的借口來安慰自己。

到了最後一個療程化療的時候,楚慈反應相當厲害,連續嘔吐了好幾天,胃里連一點清水都留不下。他整天躺在床上,手上輸著液,神懨懨昏昏欲睡,臉色蒼白得像紙一般。

那幾天韓越甚至不敢睡覺,他怕一覺醒來,楚慈已經涼了。他整夜整夜握著楚慈的手,神經質的每隔幾分鍾就去摸他的脈搏,然後低頭去蹭他冰涼沒有一點溫度的臉。

盡管每次吃飯都是折磨,但是醫生仍然要求楚慈盡量多吃,因為已經定好了日期手術,病人的身體狀況對手術結果影響很大。韓越害怕楚慈下不來手術台,就變著法子燒各種有營養味道好的東西,放在自己嘴里嚼碎了再喂給他,強迫他咽下去,不准吐出來。

這樣折騰了一個星期,最後一個療程的化療結束了,剩下的只是為手術到來做准備。

楚慈終於有點神,就要求去開游戲。

韓越又跑去客廳上網,看到好友列表里楚慈的頭像亮了,就發一個大大的笑臉過去:【好多天不見你了,上哪去啦?】

楚慈回了他一個省略號:【……】

韓越心里有點說不上來的感覺,酸澀而柔軟。他想你這副生人勿近的脾氣,難怪在網上都沒個熟人,除了我以外這世界上還有誰能想起來問你一句呢?

哪天你要是不在了,除了我以外,還有誰傷心呢?

他又堅持給楚慈發消息:【到底上哪去啦?忙工作?談戀愛?生病了?回老家?】

這次楚慈沉默了很久,又回他一個省略號:【……】

韓越正要孜孜不倦展現他身為一個陌生朋友的關心,突然只聽卧室的門開了,腳步聲往客廳走來。

韓越立刻切換到工作界面上,正裝出一副全神貫注的樣子,突然只聽楚慈站在身後,冷不丁問了一句:「韓越,你這樣不覺得無聊嗎?」

韓越一下子差點摔了鼠標:「什……什么無聊?」

「下次找人搭訕記得用人妖號!」楚慈掉頭大步往卧室里走,一邊走還一邊低聲咬牙:「真無聊,以為我是三歲小孩嗎……」

韓越狼狽的抹了把臉,一個箭步追上去,趕在楚慈摔門前攔住了他:「我這不是看你一人打游戲挺無聊的,給你排解排解嗎?你看你那好友列表上才幾個人,平時都沒人打個招呼的,我這不是看你那啥呢嗎……」

「看我可憐?」

「沒沒沒!」

「那是看我什么?」

「……」韓越一下子語塞了。

楚慈表情淡淡的盯著他,既不像是十分生氣,也不像是在開玩笑。韓越摸不准他在想什么,過了好幾秒,才聽他突然長長的吐了口氣出來,問:「韓越,你干這種無聊的事情,我可以理解為你是出於喜歡我,怕我一個人覺得孤獨嗎,啊?」

告別

告別

「韓越,你干這種無聊的事情,我可以理解為你是出於喜歡我,怕我一個人覺得孤獨嗎,啊?」

韓越一下子愣住了,眼睜睜看著楚慈繞過他走進卧室,砰地一聲甩上門。

他在原地呆站了一會兒,心里萬般糾結。一方面覺得這時候就該撲上去,理直氣壯的說老子就是喜歡你,為了讓你高興什么都願意做;另一方面他又覺得沒臉說這話,而且如果說了,就好像把一件很珍貴很致命的東西交到了楚慈手里,而楚慈肯定不是會好好保管這件東西的人。

韓越愣了很長時間,知道腿都有點麻了,才稍微活動了一下,慢慢走到卧室門前去敲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