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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謂命不大。

范氏能從永康公府逃出來,不可謂不聰明。

可是,在這個年代,女人聰明不一定能保助性命。

一個婦人,要生活下去。范氏不得不靠手藝掙錢養家,卻被趙家覬覦綉技,強搶入府。幸而那時,自西北流放途中脫身的林永裳誤打誤撞的遇到了范氏,姐弟相逢。

林永裳最終成了范氏的托孤之人。

這個女人短暫的一生就這樣結束。

范氏心中的仇恨卻依舊還在吧,不然,也不會留下這一方素絹。

而林永裳帶著沈拙言與范氏這一生的冤孽仇恨,是如何披荊斬棘的走到今日的?這樣能在朝中殺出一條血路,隱忍至今的林永裳,又怎會為這一場官司所困?

吳婉撫摸著這塊兒致的素絹,上面猶有濕潤之感,卻是范沈氏的眼淚所留。

范沈氏上面綉著:吾一生,素無虧心之處,卻屢逢禽獸之人。先夫永康公世子李佑毒殺不成,僥幸逃脫,卻又遇世族豪門,為一己之私利,強逼為妾室。近日飲食中多有葯物相伴,日日咳血不休,趙氏之心,昭然已揭。兒拙言懵懂稚童,弟永裳文弱書生,奈何奈何,天不憐我!

有關林永裳出身的官司很快開審,其實,這個時候說開審並不恰當,因為被告林永裳仍然遠在淮揚,原告趙青怡於福州老家守孝,這充其量只能說是一個簡單的調查取證。不過,場面不小,三司外,還有其它五部尚書俱在。

這些人甭管是懷著何種心思,但是如今坐在一處,跺一跺腳,朝廷都要抖三抖的。

趙家送來的人證物證,大約都是對林永裳出身的懷疑,其實這些證物若是想證明林永裳乃范林希之孫還遠遠不夠,哪怕你說了林永裳出身籍貫造假,但是這種事情在大鳳朝真不稀罕。許多秀才為了考舉人時競爭力小一些,有門路的都會把籍貫造到西北抑或福閩,不為別的,這些地方窮,教育素質低。舉人秋闈是地域性科考,錄取人數兒卻是固定的,在這些地方考秋闈,容易出頭兒。當然,誰要是往山東孔聖人的家遷學籍,那不是找死呢,就是腦子有病。

考試跟山東人拼,不拼你個頭破血流,簡直是對不起孔聖人!

就是人家林永裳籍貫有假,但是林永裳是有爹娘來歷的,也在林家村兒住過,認識他的人不少,乍然說他是范林希的孫子,就有些牽強了。

重頭戲在范沈氏身上。

當年范沈氏沒有自己的兒子,對林永裳也看不大順眼,可是,讓范沈氏說出林永裳身上有什么記呈兒啥的,范沈氏也能說的頭頭是道兒。

不想,多方關注的范沈氏忽然改了口。

完全不似先前在沈拙言與吳婉婚宴時潑婦吵鬧的嘴臉,范沈氏忽然就文雅端庄起來,換了個人兒一般。當然,變了多年的人,即便想文雅些,身上還是保留著歲月留下的粗俗的痕跡,范沈氏劈頭便道,「是趙家人找到我,給我銀子叫我來的。我不想來,他們舀我老頭子威脅我,沒法子,只得來了。」

「我先前是嫁到了范家,也是李相的表妹,不過,范家的男人早死絕了。我丈夫就一個庶子,千里流放,孩子受不住,道兒上就死了,沒挨到西北。」范沈氏冷淡道,「來時我也不知道,他們叫我誣陷的林大人是一品大官兒,若是五六品的小官兒,叫我干,我還敢。如今我剛被赦,好不容易做了平民,我不想再蹲大獄了。反正老頭子也是半路夫妻,你們都是做官兒的,去跟趙家說吧,讓他們願殺就殺。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這也是沒法子的事兒。我就天生命苦,該著死老頭兒呢。」

范沈氏這樣一說,李平舟與徐叄的臉上俱是一抹喜色閃過。

旁聽的吳婉與沈拙言也露出感激來,范沈氏繼續道,「我這樣說了實話,也不知有沒有人來暗殺我,還得求官老爺們救我一命。」

「唉,其實你們救不救我,也無妨。我已經遇赦,就算沒處兒去,投靠我的好閨女好女婿就是了。我家女婿就是永康公。」范沈氏臉上露出一絲市儈來,還帶著幾分上流社會所鄙薄的炫耀道,「你們年輕的或者不知道,李相,你知道的吧。永康公是你的外甥女婿,唉,你外甥女大婚的時候你還在嶺南,沒得回來。那場面,那熱鬧,嘖嘖,你們誰家有那樣的熱鬧,別看老婆子如今窮了,那會兒,我給閨女一陪就是兩百台的嫁妝,就是擱這會兒,你們幾家能比得上!」

李平舟見范沈氏並不知自己女兒過逝之事,嘆道,「表妹,你若沒什么說的,暫去下面歇著去吧。」

范沈氏對著李平舟一笑,直把大理寺衙門當自家後院兒,對李平舟道,「表哥,是不是梅兒不知道我回來呢?你派個人跟她去說一聲,叫她跟女婿來接我吧。」

李平舟與范沈氏雖然只是少時見過,並沒有什么交情,但是想到范氏這一生的悲苦,心中一痛,想著范氏性情激烈,倒也不敢直接與她說其女去逝之事,只得暫且好生應了,「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范沈氏到沈拙言跟前,歉意道,「那天老婦也是為人所迫,一時得罪了小公子與大奶奶,實在對不住了。」

「啊,這個,無妨的。」沈拙言起身道,「太太如今能還我舅舅清白,拙言心中滿是感激。」

范沈氏此方下去了。

簡直是驚天大逆轉。

面對范沈氏的突然改口,諸多人目瞪口呆!

范沈氏一席話,林永裳依舊是金光閃閃的大總督,浙閩趙家卻成了大笑話!

善棋侯對兒子嘆道,「如今可見林永裳的本事了吧,趙家這樣的不中用。」

鳳哲道,「那該殺的老婦,也不知道吃了林永裳什么好處,竟然臨陣改口。如今倒一時難為了。」

「先機已失,還得再想個法子才是呢。」

☆、122

林永裳在一定程度是解了困。

范沈氏這樣一張嘴,絕對是趙家記恨沈拙言,從而污蔑林永裳的最佳證據啊。

林總督是被冤枉的啊!

而且,大家別忘了,林永裳是新皇登基後首次春闈的主考官,而趙青怡,則是那一科的榜眼。他們是什么關系,那是座師與考生的關系。

在官場中,這就是師生!

趙青怡因記恨沈拙言,進而污陷座師,欺師滅祖啊你!

當初,林永裳受到多少攻擊,如今這些攻擊如數落到趙青怡的頭上。

幸而趙青怡不在朝中,否則,他有沒有心理素質承受這些罵名,進而會不會走了他爹的老路都是一回事!

當然,現在最為難的還不是趙青怡,因為趙青怡即便艱難,大家看不到摸不著的,永康公的悲催可是明湛眼見的。

范沈氏自出了衙門,就去了永康公府住著。

永康公還真不能攆范沈氏出去,別看范家已經煙消雲散,可是這老太太畢竟是李平舟的表妹,與李相有關系呢。而且,甭管李平舟與李老夫人如何挽留,范沈氏就是堅持要住永康公府。

永康公還得面兒上歡歡喜喜的拾了宅院給范沈氏居住,帶著自己的夫人杜氏去給范沈氏請安問好兒。

范沈氏道,「我這一個老婆子,女婿孝順,只是你們男人家,天天忙活著差使。如今你媳婦,寡言鮮語的,老婆子也說不上話兒什么的。」

「唉,我那閨女去了,我來你這里,不過是想看一看當年我閨女住過的屋子罷了。」范沈氏嘆道,「明兒,我就回李家吧。我一個老婆子,如今也無所依恃,跟著姨媽,也能有口飯吃。」

永康公眼圈兒微紅,「岳母只管安心住著,梅兒早早過逝,臨去前還拉著我的手叫我把家里人找回來,只是這些年,縱使有心,也只是往西北使力罷了。如今已逢大赦,先前我派人到西北找岳母,也未曾尋到。如今興許是梅兒在天上保佑著岳母呢,既回了帝都,也叫兒子盡一盡心呢。」

范沈氏看永康公惺惺作態,心頭大恨,面兒上依舊笑著點頭,「老婆子半生坎坷,就盼著這個呢。既如此,我也不舀你當外人了。我想著明兒去廟里給梅兒做場法事,就是怕你媳婦不樂意呢。」

「這怎么能呢。」永康公連忙道,「她一個填房,梅兒是我的元配發妻,就是日後都到了地下,她也矮梅兒一頭呢。」又道,「岳母既是想去,明日就有些趕了,不如這樣,明兒我派奴才去天祈寺打聲招呼。岳母年紀也大了,廂房用度一應備好,我衙門里也清閑,請了假,我帶著杜氏一並陪岳母過去。」

「還有我那外孫女、外孫女婿呢。」范沈氏正色道,「梅兒雖然沒能留下一男半女,到底是你的嫡妻,你可不能薄待她。就是孩兒們,也得認嫡母呢。」

「岳母說的是。」

「多買些香燭紙錢,咱們得讓帝都里的人瞧瞧,梅兒身後還有人呢。」

「好的,我知道了。」

「以後叫你媳婦一道過來跟我用飯吧。」范沈氏的話是一徑的往永康公心口上扎,嘆道,「如今你這個年紀了,身後也沒個子嗣,我瞧她生的實在單薄。你這樣的家業,難道日後要去過繼嗎?我給她調養調養,養下個孩兒來,也是你們兩口子的倚靠呢。」

說到孩子,永康公一聲長嘆,久久無言。

永康公夫人杜氏簡直要瘋了。

她雖然是填房,可是半點兒不委屈,前頭范氏沒留下一男半女,她過來就是一品永康公夫人的誥命。唯一憾事,就是她只有一個女兒。

那么些姨娘丫頭的,別說兒子,就是連個女兒也生不出來。

兒女還能說是天意,強求不得!

可是,這個老婆子是什么意思!

永康公一說要給范氏做法事,杜氏就懵了。

此時,她才意識到自己填房的身份。因為若是做法事,杜氏必然要去的,去了就要給范氏的靈牌上香見禮,填房在正室面前,要行的是妾室禮。

不僅如此,還要帶上自己的女兒女婿。

杜氏怔怔許久,方穩住了神智,「咱們去就罷了,還要華兒她們夫妻去做什么?華兒已是別人家的人了,上頭兩層公婆,一言一行哪里能像在家里這樣隨意呢。且正是新媳婦呢,溫家可是有規矩的人家兒,這樣叫著出嫁的閨女女婿的去給前頭姐姐做法事,也不像個樣子呢。」

「有什么不像樣子。」永康公淡淡道,「正當如此,他們成了婚,難道范氏就不是華兒的母親,不是女婿的岳母嗎?正因為是有規矩的人家兒,才要叫上她們。還有,岳母半生坎坷,非常不容易,你常過去瞧瞧老人家,她會高興的。」

杜氏見丈夫臉色不豫,訥訥的流下兩行淚來,說不出話。

永康公本就心里有病,見到杜氏這番形容,正是不厭煩,微怒道,「你這是怎么了?莫非是我薄待了你!當年,你要嫁我,難道不知道是做填房嗎?填房地位本就不比正室尊貴,莫非這規矩沒人教你嗎?」

「你這是什么話,當年,你還敢提當年。」杜氏眼睛微紅,轉過臉去,「難道我是為自己委屈嗎?我是為了華兒。我跟了你這么多年,可有半分不周到之處?我們就華兒一個女兒,我在姐姐跟前,當行妾禮。可是華兒是我的親生女兒,老爺,你好歹為女兒想一想啊!叫女兒女婿看著我行妾室禮,華兒臉上可有光!就是女婿,會不會多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