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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4章淵冰三尺(四)
那一刻,盧正秋徹底僵住了。
周遭的世界近乎停滯,只有方寸間的感受被無限放大,狄冬青就站在他背後,指尖不斷地蹭過他的肌膚,用時輕時重的力氣按壓著,在每一寸經過之處留下酥麻的觸感。
他猜冬青一定站得很近,就連呼吸都裹著徐徐的熱度,噴灑在他的後頸上。
他看不見,更加不敢去想,因為冬青的行動再單純不過,只是為他擦拭濕漉漉的頭發,並無任何越界之舉,可他的後頸卻變得無比敏感,誠實地發起燙來。
撩人的並非動作,而是心境。
他難以遏制地憶起不久前在營帳里度過的那一夜。
他本不願回憶當時的情形,然而記憶無視他的意願,像水底的氣泡似的源源冒出,不斷脹大,很快占據他的腦海,將理智擠得無處棲身。
那時候,冬青抵著他的額頭,在睡夢中用手臂攬抱他的肩膀,撥亂他的衣衫,用汗水淋濕他的肌膚,嘴唇毫無顧忌地在他的臉頰上游走,留下斑斑的濕痕。
冬青對那一夜所發生的事並不知情,只是在他的撫弄之下,本能地宣泄出體內的躁動。
然而,他卻比任何一個夜晚都要清醒。
他不敢回想,是因為在冬青的欲意高漲之時,他也動了情,像是被熱水蒸過,渾身滾燙,呼吸急促。千萬般不該,他還是沒能按捺住自己的情致,甚至主動扭動身體,在狹窄的床榻間貼近他的徒弟,將脖頸送到對方的唇底,藉此迎合對方在睡夢中的動作。
他情願那一夜永遠不被冬青知曉,最好連自己也遺忘得一干二凈。
然而,他的身體卻背離意志,僅僅是此時半刻的相貼,便使他方寸大亂,難以自持。
此時此刻,青年滾燙的呼吸源源不斷地噴進他的頸口,與那夜的情形如出一轍。
而他也如那時一樣,指尖漲得發紅,好似干花的花瓣。熱度從頭頂聚集,順著脊柱鑽入全身的髓骨,就連藏在鞋中的足尖都隨之蜷起。
他御得了刀劍,御得了元神,卻唯獨御不了情。
千萬般不該,他竟對自己的徒弟有所渴求。
他只能將臉埋在毛巾之內,藉此藏起臉上倉皇的神色。
他實在無需躲藏,因為偏院之中廖無人聲,就連枝頭也沒有偷窺的飛鳥,四下只有他們兩個。
但他還是要躲藏,因為他躲的不是旁人,而是自己。
在這安寧的時刻里,他被撕裂成兩半,一半想要砸碎時光的枷鎖,將從今往後的千千萬萬刻扼住,永遠停留在此時此刻,此情此景之中。除非如此,他才能夠從桎梏中解脫。
可另一半的他將前一半扼住,因為他知道,冬青是渴望著明天的。
時光的枷鎖橫亘在他們之間,不過是諸多枷鎖中的一條。
他們就像是初生的旭日和殘損的冷月,僅僅在失了時序的黎明破曉間,才能同時留存於天空之中。
在四下的寂靜之中,有咕嘟咕嘟的沸騰聲鑽入他的耳朵。這溫吞的響動卻仿佛晨鍾一般,宣告著他的時間即將步入枯竭。
他開口道:「冬青,你是不是在廚房里還煎著葯,不會煮過火頭了吧?」
「啊,」身後傳來驚呼聲,「我這就去看看!」
隨著這一聲落下,取悅著也折磨他的手指也終於離開他的頭頂。
冬青邁著匆忙的腳步離開,也將殘留在他背後的體溫一並卷走。
隔著窗棱,冬青專注的側影籠罩在火爐的霧氣中。
他終於長舒了一口氣,撐著桌子坐下,像是耗盡了所有勁力,連呼吸都帶著疲憊。
一碗熱氣騰騰的葯湯很快端到他的面前。
「差點就煮沸過頭了,」狄冬青說道,臉頰被熱氣熏得發紅,目光飄忽,透出幾分羞愧和不甘,「我給你吹涼些再喝吧。」
「無妨,剛好暖暖身子。」盧正秋端起葯碗,送到嘴邊,緩緩飲下。
苦澀的味道劃過喉嚨,一如既往地使他感到抵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