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9章 師道(2 / 2)

詭三國 馬月猴年 2294 字 2020-06-02

而強調古文經學的儒家子弟來說,五經是這樣的:易、書、詩、禮、春秋。

或許在不甚了解的人眼中,這個有什么區別,就像是撲克牌花色,習慣最左邊放紅心的還是黑桃的,不都是一樣的牌面?

但是實際上,在儒家子弟當中,尤其在漢代當下,這個排位很重要,是非同小可的事情,是生死攸關的問題。

主張今文經學的人認為孔子是「素王」,當然不是指孔子喜歡吃素(本章說注),那么對於今文經學來說,五經就是孔子闡述微言大義的憑證,詩、書、禮,是素王在政治上具體的禮節和教化的內容,而易和春秋則是孔子思想的精細微妙所在。詩經放在第一位,是因為詩經最淺顯,易經在後面,因為易經很玄奧很高深,而作為孔子編訂的春秋則是在最後面,也就等於是孔子比古代帝王都要高深玄奧。

古文經學的人則是習慣經文成書的時間來排列,易經是伏羲那個上古時候的,自然是第一,書是從《堯典》開始的,所以第二,詩經最早的是商頌,比堯舜晚,排第三,禮經主要講的是周公時期的,所以第四,春秋其實是魯史,又經過孔子的修訂,位列老小,排在最後。

所以同樣是排在最後的《春秋》,但因為在前面排列的不同,意義就完全不一樣,今文經書表示孔子就是「素王」,古文經則是說孔子就是個整理圖書的「述而不作,信而好古」的學者而已。

為了這個所謂「正五經」或是「顛倒五經」身份稱謂,在西漢中後期,差點人腦袋打出狗腦袋出來……

可見人真不能閑,和先秦抗爭的時候屁事沒有,一清閑幾十年上百年下來,屁都是事了。

司馬徽不清楚斐潛現在腦袋里面轉悠的屁和事的關系,但是他清楚斐潛肯定已經是大體上明白今文古文相爭的情況,並且還有了他自己的想法和策略,於是就將目光投了過來,說道:「五經之事,子淵既有定論,不妨賜教一二。」

斐潛擺擺手,謙虛還是要的。

不過從結果來看,其實今文和古文相爭,在後世五經的排序,已經是給出答案了。畢竟古文拗口隱晦難懂,今文可以摻私貨,誰不喜歡啊?但問題是一邊摻私貨,一邊將祖師爺高高裱起來,表示自己是奉了祖師爺的傳統在摻私貨……

孔子要是真的泉下有靈,棺材板肯定是蓋不住了。

司馬徽又笑著說讓斐潛隨意說說,只是閑談,何必拘束雲雲,斐潛才說道:「經書之妙,不在前後,而在其理也;孔子之尊,不在其貌,而在其道也。」

這個是大白話,而且放在那里都對,所以司馬徽也沒有接話,只是點點頭,示意斐潛繼續說。

「……故而,守山學宮之內,不論今古,只論師道……」斐潛端起司馬懿奉過來的茶湯,看了看里面渾濁的顏色,聞了聞,嗯,還是算了,不喝了,不知道女裝大佬有沒有加什么稀奇古怪的料。

女裝大佬低垂著頭,露出一截優雅的脖頸,跪坐一側,紋絲不動。

水鏡先生司馬徽倒是根本就沒有注意到斐潛的舉動,他現在全部的心力都在琢磨著斐潛方才說的話語:「師道?」

「……尊師重道也……」斐潛停頓了一下,有些厚著臉皮說道,「……古之學者必有師。師者,所以傳道受業解惑也……」

水鏡先生不停的點頭,搖頭晃腦的顯然是很認同,就連一旁力求裝作不存在的女裝大佬都不由得抬起頭,盯著斐潛目不轉睛。

「……聖人無常師。孔子師郯子、萇弘、師襄、老聃。郯子之徒,其賢不及孔子。孔子曰:三人行,則必有我師。是故弟子不必不如師,師不必賢於弟子,聞道有先後,術業有專攻,如是而已……」

司馬徽不由得將手一拍,大贊:「好好!弟子不必不如師,師不必賢於弟子!初以聖與愚相形,聖且從師,況愚乎?師者,師其道也,年之先後,位之尊卑,自不必論!大善也!」

斐潛點點頭說道:「天生萬物,萬物可為師,農師於庄禾,工師於器械,兵師於沙場,各有其長,亦有其短,何必求全責備?故而學問一事,五經之書,亦無高下之分,唯有得道先後也。」

「好好!」司馬徽大笑。

司馬徽能和龐德公聊的來,自然不是什么死扣,然後抱著儒家弟子天下第一而去的,並且在漢代,也確實沒有什么人會覺得儒家弟子就有多了不起,在這個年代,更多人還是覺得自己家族更重要。

至少劉邦指著儒生破口大罵,扯了儒生的帽子丟到地上撒尿,也不見得被漢代這些儒生記恨到骨頭里,還是對於劉邦稱贊有加的,若是在後世……

「尊師重道,學以致用。此八字便為守山學宮之緊要也,亦為蔡公畢生之念……」斐潛順手就扯了蔡邕當大旗,「今學宮大祭酒令狐孔叔脾性溫和,純良謙順,若為講師,則余之,若為衛道,則不足。潛當下政務繁雜,分身乏術,學宮之事又斷不能廢,水鏡先生名滿天下,學問通達,故而潛有一不情之請……」

「……請水鏡先生任守山顧問,以正師道,傳承經文,不知水鏡先生意下如何?」斐潛站了起來,朝著司馬徽拱手而拜。顧問,這個職位早在漢代就已經有了,並非後世專屬。

司馬徽來守山,肯定也是沖著學宮來的,這一點毫無疑問,要不然也不至於特意留在此地,但就像是後世偉人所言,團結可以團結的,打擊那些不能團結的,從整體上來說,司馬徽還是可以作為一段時間的戰友的,畢竟不管是在河內,還是在荊襄,司馬徽的聲望都比較大,有他加持守山學宮,自然比令狐邵,或是蔡琰更好一些。

這樣一來,令狐邵主要負責政務的方面,司馬徽則是側重於論道,而對於蔡琰來說,她先天上在「書」的強勢是誰也替代不了的,因此三個人並不會有太多的重疊,倒是可以相互補充,相互支持。

司馬徽自然是推辭,但是對於那些所謂的年老啦,才疏學淺啦的詞語,斐潛就靜靜聽著笑笑,然後又再度上演來來往往的戲碼,最終司馬徽才長嘆一聲,表示勉強接受。

斐潛當即表示選擇吉日,當眾宣告雲雲,然後兩人才重新落座,相互看看,頓時感覺有些微妙的變化,不再如之前一般的生硬,不約而同的笑了起來。

「好好,」水鏡先生笑著,捋了捋胡須說道,「不知將軍對於學宮有何安排?」

「喚某子淵就是……」斐潛笑著,表示司馬徽不必太過於客氣,「之前蔡公在世之時,多有言及學以致用一事,如今水鏡先生不妨以此入手……正值開春大考,不妨以此為題如何?」

「學以致用?」司馬徽思索片刻,「不知將軍欲行射策,亦或對策?」漢代的考試方法有射策和對策兩種。所謂射策,猶如後世的抽簽考試,內容側重於對經義的解釋、闡發,博士先將儒經中難問疑義書之於策,加以密封,由學生投射抽取,進行解答。所謂對策,是根據學官提出的重大政治、理論問題,撰文以對。

「自然是對策為宜,若言論上佳者,可張榜公示,加以封賞。」斐潛笑著說道,「此外,佳作前十,並水鏡先生之評,可匯集成冊,令工匠刊印,置於書肆之中,以贈學子,一則可揚守山之名,二則亦可達先生之道,不知水鏡先生以為如何?」

要人辦事,自然是要給些甜頭,像司馬徽這樣的人,錢財女色什么的當然是看不上多少,反倒是留名於世間更令其心動。

「這個……好好……」司馬徽聞言,頓時和斐潛一同笑了起來,連聲說道,「將軍考慮周道,如此,自然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