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2176章白與黑(2 / 2)

詭三國 馬月猴年 2649 字 2021-06-24

趙雲接了羊皮卷在手,掂量了一下,然後瞄了一眼張郃。

張郃苦笑道:『大漠之中,缺少筆墨紙張……也就只能將就著用了……』

趙雲微微點了點頭。

羊皮誰說是硝石制過,但是工藝不知道是因為不完整,還是因為趕時間,還帶著一些臭味,也不像是後世的皮革一般的平整,在皮質上勾畫的也並非是筆墨……

趙雲伸手輕輕摸了摸,似乎是木炭。

一旁的張郃低著頭,默然無語。

沒有價值的人甚至還不如一頭豬。至少豬肉還有人買,而人肉一般人都不要。張郃來找趙雲之前就已經是考慮好了,如果說他不能帶給趙雲什么價值的信息,那么他對於趙雲就等同是毫無價值……

對於一個沒有什么價值的人,或者說物品,一般會怎么處理?

或許就會讓張郃變成了一個只能依靠自身的社死,來展示驃騎將軍寬宏大量,海納百川,胸襟開闊的標示物?

張郃不想要走那條路,所以張郃必須拿出一些什么東西來,即便是趙雲不問,張郃也會主動拿出來。而一旦相反,在趙雲問的時候,張郃什么都拿不出來,甚至是說不出來什么,那么即便是有一身的武藝也不會有什么好的待遇。

可是張郃依舊有些疑惑,他曾在幽州北部和鮮卑部落當中聽聞趙雲等人有神通,可以有天神庇護,可以在風雪之中來去無阻……

當然,張郃認為這些傳言之事,過於虛幻,但是今天看到了趙雲在很細致的看著他畫出來的羊皮卷的時候,忽然有一種感覺……

或許這些事,都是真的?

要不然怎么感覺趙雲等人似乎像是要准備北上的架勢?

這種天氣啊!

張郃看了看遠處的那低沉的烏雲,然後又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皮甲,低下了頭。

不管從哪個角度而言,趙雲似乎都沒有輕易提兵北上的道理。幽北大漠之中,說實在的,其實也和大漢相距甚遠,即便是被丁零和烏桓分割了,打爛了,又能如何?

可是偏偏張郃就感覺著,趙雲似乎很用心的在看,就像是要在其中找出一條進攻線路來一樣……因為張郃自己在看著地圖進行謀劃的時候,也是如此專注。

張郃心中轉過無數念頭,然後忽然聽到趙雲沉聲開口說道:『此處標示是什么?』

張郃看了一眼,說道:『一處山凹,可避風雪。』

趙雲微微點了點頭,然後將羊皮卷遞給了身邊的護衛,『抄撰幾份,派斥候依圖核查……』

護衛拿著羊皮卷下去了。

趙雲轉過身來看著張郃。『張將軍……』

張郃拱手說道:『敗軍之將,不敢當此稱呼,若是將軍不棄,直呼在下姓名就是……』

趙雲微微點了點頭,『儁乂領兵歸降,不知將來做何打算?』

張郃有些遲疑,他明知道說出來或許會讓趙雲起了疑心,說不得還會導致更不好的結果出現,但是張郃依舊是沉聲說道:『在下願隨將軍,征戰北漠!』

張郃不想回中原了。

原本張郃以為,想要當好一個將軍,就必須懂得一些政治。而政治就是灰色的,亦或是不那么干凈的。所以當袁紹下令讓張郃斬殺麴義的時候,張郃就去做了,雖然張郃自己知道麴義或許是冤屈的。

張郃最早是在平定黃巾的時候就跟著韓馥了,然後當時的張郃以為韓馥就已經是英雄了得,結果沒有想到的是在袁紹三下兩下之後,韓馥便是束手就擒,毫無反抗能力,這使得張郃一度對於自身的武力產生了懷疑。

戰場上的勇猛,真的就比不上政治的手腕?

再加上袁紹當時正處於急速上升的巔峰前期狀態之中,那真是人擋殺人佛擋殺佛,即便是坐擁白馬義從的公孫瓚也被袁紹挫敗,整個冀州上下對於袁紹都是服服帖帖,使得張郃也產生出了一種如果要爬得更高,就需要像袁紹這樣有政治手腕的『覺悟』……

結果後來袁紹迅速衰敗,冀州平衡被打破,政治上的相互傾軋使得看起來似乎強大的冀州宛如紙糊的一般,在張郃還沒有想清楚究竟是什么地方不對勁的時候,就搖搖欲墜起來,然後這里一個窟窿,那邊一處破綻。

之前冀州袁紹的強大,就像是一個美妙的夢,夢醒了,睜眼看見的便是殘檐斷壁,老樹昏鴉。

就算是張郃投降了曹操之後,依舊是被困在了政治的漩渦之中。

曹操不止一次的當著張郃的面,當著曹氏夏侯氏的面誇耀張郃,表示張郃就是他的良將,讓張郃做事,可以放心。然後一轉頭,太守是曹氏的,主帥是夏侯氏的,張郃永遠不是偏將,就是先鋒。

而壓垮張郃心中天平的,便是夏侯淵最後的一擊。

在袁紹手中,張郃等人便是武夫,只不過是鷹犬而已,需要的時候拿來用,不需要的時候便一扔,但是多少還會給點甜頭保養一下,以免下一次殺什么的時候不好用了,像是麴義那樣不聽話的,自然就是要殺了了事。

但是到了曹操那邊,連鷹犬都排不上號,只是刀槍而已。虛假的贊美就像是在刀槍上打磨一般,只是為了面子上好看。

張郃不知道驃騎治理之下的關中是怎樣的局面,但是張郃他猜想著應該也差不多,只要是有士族的地方,哪里沒有政治?張郃不想要再去嘗試這種生活了,他寧願死在戰場上,也不願意再次涉足那些骯臟的政治場里……

可是這很難。

就算是張郃自己,若是設身處地換成了趙雲的位置,能相信一個之前還是對手的敵將么?還將其留在身邊領兵作戰?

張郃低著頭,眼眸之中的光亮隨著沉默時間的延長,漸漸的搖晃起來,就像是風中殘燭一樣,即將熄滅。

『儁乂為何欲留於幽北?』就在張郃漸漸要失去希望的時候,趙雲忽然問道。

張郃抬頭,說道:『在下乃鄚縣之人,家中頗豐,年少恣意……以為習得一身武藝,便可保境安民……後來天下紛亂,便是變賣家產,不顧父母挽留……後投了韓州牧,想著便是衣錦還鄉,卻不曾想……』

『……某離家之後,便有亂軍過境……』張郃說著說著,眼角就流下了一滴眼淚,然後被寒風一吹,便干涸了,『……』

趙雲默然。

有時候,失去了秩序的亂兵比普通的賊寇還要更可怕。

『……某年少立誓保衛鄉土,某未曾做到……後歸屬韓使君,理當護其周全,某卻投了袁本初……袁本初令某誅殺袍澤,某未曾直言……統兵戰兗州,某未曾死戰……』張郃的臉龐痛苦的扭曲著,咬著牙低聲嘶吼,『某已過而立之年,一事無成,一無所有……忠不為忠,孝未盡孝,仁義更是無從談起……今苟延於世,實無顏再入中原……唯戰死於沙場之上,方可滌某一生之惡……』

『望將軍收留!』

張郃說罷,叩首於地。

寒風呼嘯著,席卷著塵沙。

『……也罷,儁乂可暫留於此……』趙雲緩緩的說道,『只不過仍需儁乂自書一封,送往長安,待驃騎定奪……』

張郃猛然抬頭,然後朝著趙雲深深一揖:『多謝趙將軍!』

如果趙雲不願意接收他,即便是張郃百般努力也是無用,想想也是知道,對於驃騎來說,是看重趙雲還是聽信張郃?若是得了趙雲一句話,張郃留在幽北的可能性就至少大了五分!

張郃長長的呼了一口氣。

或許此生,便不再是黑白不分!

或許今後,便不再有夜魘糾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