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24章番文的私貨(2 / 2)

詭三國 馬月猴年 2590 字 2022-07-10

斐潛微微點著頭,表面上似乎在聽郭圖的匯報,對其這一段時間收集文獻的辛苦表示肯定,但是實際上斐潛更多的是將心思放在尋找一些相關哲學方面的東西。

一個非常有意思的事情,是當東方老子孔子墨子荀子等人百花齊放的時候,在西方也有蘇格拉底、柏拉圖、亞里士多德等等

想要轉譯這些大家伙的文章難度是很大的。

一方面是書籍難以獲得,另外一方面則是思維模式有所區別。

為什么斐潛想要先找哲學呢?

因為哲學是抽象的,它不分東方西方,它研究的是世界的本源與真理,而本源是朴素存在的,真理普遍適用的——所以不論東西方,一切智者的智慧活動,最後都會升華為對哲學的追求。

在這個方面上,比較容易達到東西共通。

而像是什么建築學或是算術之類的東西,不是不重要,而是還要往後面挪動一點,畢竟這些專業性太強的書籍,在大漢當下,甚至在後續的封建王朝之中,很容易就被掃到奇淫技巧一類里面去

所以只有先解決了思想上的問題,其他的問題也就好辦了。

思想,離不開哲學。

百家爭鳴,老子、孔子、庄子、墨子、荀子、韓非子、鬼谷子等等等等,他們的學說豐富多彩,各不相同,但有一個核心思想是一樣的,這些百家都是在對這個世界本源的表述認識,是對人類的嚴肅剖析,是對生命意義與道德實踐的探索,是最璀璨的東方哲學。

這一點是無可厚非的,但是也帶給華夏一個比較頭疼的問題,就是唯心太盛,以至於後世還時不時的會聽到類似於什么心有多大,舞台就有多大、死生有命,富貴在天等等的名言。

雖然說在諸子百家之時,諸多大家對於唯心和唯物的對立也有一些闡述,但是很遺憾的是,大多數都偏向於唯心。

比如孔子說生而知之者,上也;學而知之者,次也,他認為老子那樣的聖賢,都是生而知之的,不需要去學習天下的事物,便可以洞悉一切的,但他同時也認為自己沒那么厲害,還需要學而知之,所以還要對外界事物多聞多思,以免學而不思則罔、思而不學則殆,可以說他是最矛盾的唯心派。可是後世大部分儒生都在表示,孔老先生您謙虛,您就是啥都懂啥都知道,啥都能指導,啥都是微言大義啊

孟子更進一步,認為人應該反求諸己,即探求自己的內心世界,以擴充原本固有的良知、良能,從而達到不慮而知、不學而能的聖賢程度,是最虔誠的唯心。後世跟著孟子走的家伙看到這,就將書一摔,唉呀媽呀,我還看個屁啊,我的心啥都知道,啥都懂,這我太懂了,至於遇到問題怎么辦,請去找我的國務卿

而被孔子推崇的老子,則是主張絕學棄智,用靜觀、玄覽的方法,去體驗無形無名的道,以達到與天道同玄的境界,便可不出戶,知天下;不窺牖,知天道了,是最為神秘的唯心派。

至於那位分不清自己是蝴蝶還是庄周的庄周,直接陷入了懷疑論、不可知論,完全否定客觀姓,可謂是最徹底的唯心

百家有唯物么?

也有的。

墨子,荀子。

但很遺憾的是,墨子就不用說了,他是被打壓的太重,而荀子的理論又和董仲舒的天人感應相違背

天行有常,不為堯存,不為桀亡。

光這么一句話,荀子就站得高了,他提出了制天命而用之的光輝思想,認為與其把天道看得非常偉大而仰慕它,倒不如將其當作一種物來畜養它,控制它。與其順從自然而頌揚自然,為何不掌握和控制自然的變化規律來利用它?

如其仰望天時坐等它的恩賜,怎不因時制宜,使天時為自己服務,強大自身,戰勝自然呢?

天子一看,這還了得?

正是因為如此,所以荀子的地位在封建王朝之中一直不是很高,同時其言論也是被篡改和修正,使之符合於封建王朝的統治需要。

敬畏天道,但不能盲目恐懼,自強不息,但不能盲目自大。

這是斐潛覺得一個學者應該擁有的,而不是片面的強調唯心。

在這種認識論的指導下,斐潛對於他所認知的歷史,進行了反復的推敲與思考,斐潛他發現從西漢以來,華夏文明的進步速度便是放明顯緩下來,尤其是科學的發展,甚至影響到了後續的封建王朝,呈現出一種相當緩慢,甚至可以說是停滯的狀態,這必然是在西漢某個時候出現了大問題。

這個大問題的指向,就是董仲舒。

所謂罷黜百家、獨尊儒術,是個學術上排他,政治上的禁錮,更是哲學上的謀殺,以孔孟之名義,謀殺墨荀。自此華夏學者儒生的主流,便是進入了徹底的唯心階段,間或有一二唯物的喊聲,也激不起太多的浪花。

天人感應,便是鞏固了天的至高無上,從此華夏之民也封閉了對於天地的好奇心,反倒是去追尋那聖人之言,唯心無物,皓首窮經,向自己的內心世界探求,擴充自己內心固有的良知、良能,或許某一天,會得領悟天道,然後便可了解這世界上的所有的奧秘,看透所有偽裝,通曉所有知識,天下萬物皆可歸於掌握

就像是大多數的政策法律法規都有局限性,時不時需要修改和調整一樣,董仲舒制定那些理論的時候未必就有千年的禍心,但是他所提出的那些東西,也確實應該調整了。

而青龍寺大論先正經,後正解,眾多人物輪番上台,一步步的鋪墊,最終就是要掀翻白虎觀,打破董仲舒所帶來的禁錮!

但是這個調整,不是說斐潛一個人說了算。

歷史是有慣性的。

廣大的漢代民眾,多數都還是文盲,而掌握知識的大部分士族子弟,儒家弟子又都是幾代人,十幾代人順著董仲舒指出來的歪路走過來的,現在要是斐潛大吼一聲說你們都走錯了,這些人是相信自己的父輩祖輩,還是相信斐潛?

所以,要有一個敵人。

漢武帝當年為什么找董仲舒,是因為漢武帝當時內有藩王鬧分裂,外有匈奴打秋風,現在么,其實也差不多。

各地諸侯林立,外界么,雖然北疆和西域被斐潛打得差不多了,但是還有西域之西,南疆之南,北方大漠冷颼颼么

可多之士?斐潛的目光停留在了一卷羊皮卷上。羊皮卷上面貼著一張字條,是初步的翻譯和其要點整理。

前一兩批收集而來的外文文獻很是雜亂,同時也不確定是有些什么價值的,甚至有可能是某個人賬本或是對於某個地方的記載,又或是閑暇的故事,像什么一千零一夜什么的

斐潛雖說經過後世的陰溝里洗的教導,看著當下這些番邦文字雖說是有些像是abc,但實際上並不是,甚至還有像是蚯蚓爬一樣的文字,或許是阿拉伯文字?斐潛也不太懂。

但是斐潛知道人名,所以在挑選了幾個類似的番邦文字羊皮卷之後,看到了這個可多之士,似乎有一種莫名其妙的熟悉感

然後,斐潛拿了起來。

漢隸書寫起來,就是端庄大氣,筆墨清晰。當然,更重要的是在羊皮卷外面的這個標注上面寫著,收於西域胡商,費二十金。乃泰西名士所言之錄,未知其名,音類可多是也,故記為可多之士。其言類名學、辯學也,或可一觀。

可多之士?斐潛低聲嘀咕。怎么像是什么飲料的牌子?還是什么噴射快餐店的旗號?

一旁的郭圖眉眼明亮,見斐潛對於這個可多之士像是比較感興趣的樣子,連忙上前說道:屬下聽番胡所言,此卷乃指不至,至不絕之意也,類名辯之術

叫明白這個文字的胡人來斐潛翻開羊皮卷,里面歪七扭八的字體,看著有些熟悉,但是實際上拼湊到了一起,卻完全不認識。想必當年棒子和矮子在看見華夏文字的時候,也是差不多一樣的心情。

不多時,一個滿臉大胡子的胡人來了,見了面又是想要去親吻斐潛的靴子。看的一旁的郭圖眉眼直跳,不知道是覺得他自己確實是拉不下臉來做這樣的事情,還是覺得當初自己招攬這個大胡子為什么沒來親郭圖自己的靴子

可多之士的?斐潛確認。

&%¥胡人卷著舌頭咕嚕咕嚕,然後又用別扭的漢語解釋。

胡人顯然也不是非常擅長漢語,每講一個字,似乎都是要卡一下,音調怪異,讓人感覺就像是在講什么one car come,one car go,two car pengpeng一樣的讓人難受。

但斐潛在其中,聽到了一個讓其熟悉的音節,又是追問了一下,低聲自己念叨了許久,略微恍然,又是再次確認,便是忍不住眉眼一跳。

這還是華夏習慣導致的問題。

大漢名字是兩個字,然後加字。士族子弟莫不是如此,所以自然也就以為這個著書之人也是士族,當然也就是兩個字的音節。

但是實際上,這是一個多音節的名字。

如果斐潛沒有猜錯的話,這個被郭圖等人以為叫做可多的人,其實應該叫做亞里士多德,至於為什么會變成了似乎風馬牛不相及的可多

鬼知道。

但是斐潛知道,可以摻雜私貨的家伙,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