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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似生平 眉如黛 7912 字 2021-04-15

劍似生平41

山中不知歲月長,轉眼過了兩年,顧懷昭閑暇時苦練劍法,情熱時圍著應雪堂打轉,每日里恨日頭落得太快,而夜又太短。

期間應雪堂又下了幾趟山,明面上結交三教九流,暗地里來往的人大多聲名狼藉。除了肖枕夢,為首的便是落雁林主獨孤傷和盲書生蔣成翰。

那獨孤傷矮如侏儒,常年帶著幃帽,一張臉肥r松弛,年逾不惑,背影看上去還是個三尺小兒,行醫下毒極為老辣;至於盲書生蔣成翰,原本是書香門第,有治世學問,可惜一番大病後雙眼盡盲,被同村頑童潑尿戲弄,他狂x大發屠人滿門,正道追討他多年也沒個音訊,聽說後來練起了y毒功夫。

這三位昔日是血樓三護法,顧懷昭上一世在血樓混跡,自然聽過來歷。余下幾位像鬼無歸、醉不死、段星羅,也都是血樓中人,在江湖上頗有些惡名。

看著師兄羅這些人,一張張地謄寫無雙劍法,顧懷昭心里多多少少猜出了一些端倪,只是不願深思罷了。

這兩年過去,應雪堂和他身形都拔高了一些。顧懷昭劍不離手,不是跟苗戰學劍,就是向自家師兄切磋討教,兩世琢磨,總算把紫陽山幾套入門劍法練得熟極而流,穿上新裁的弟子服,臨風一立,也算是年少俊逸。

應雪堂那張臉被光y雕琢,更是臻於完美。若世上還有看不厭的美人,至少要得他三分顏色。

眼看年關將至,苗戰差遣顧懷昭去牛山鎮采辦年貨,正好應雪堂也不在山上,顧懷昭心無掛礙,滿口答應下來。

他拿了銀兩,用腰牌在山門支了一匹四蹄踏雪的良駒,信馬由韁地走了一段。霜雪古道上好馬輕裘,月正當空,人也年少,心中美人對他情意綿綿,正可謂事事如意。直到夜色漸深,路上實在看不清了,顧懷昭這才撥轉馬頭,往南面牛山鎮走去,准備找個落腳的地方。

那鎮子離紫陽山不過十里,龍蛇混雜,鎮頭挨著官道,鎮尾連著水路,自然生意興隆。顧懷昭去過幾回,已經見識過鎮中早市琳琅滿目,夜市千燈的盛況。

然而他才走了五里路,便察覺有些不妥,靜謐的夜色中,除了他細碎的馬蹄聲,還有些別的聲響。

顧懷昭一勒馬韁,停在道路中間。

他這些年來,功底練得極扎實,此刻聽音辨位,他能察覺到的便有十來名好手。

顧懷昭心頭微驚,瞬間盤算了幾條後路。然而那些人行事嚴密,把他能走的退路都給堵死了。

顧懷昭畢竟死過一回,情急之下,心思電轉。前世黑白兩道,數百號人馬,也追了他足足十三日,他怎能死到此處?

想到這里,顧懷昭定了定神,朝四下里一抱拳,強笑道:「不知諸位有何見教?」說著,左手在袖袋中一翻,已握住了兩枚鐵蒺藜。

黑暗中有人y森森地問了句:「你是顧懷昭?」

顧懷昭支支吾吾,著意拖延了片刻,直到m清東南面埋伏的兩名江湖客呼吸最快最淺,g基最弱,才應道:「正是,我鮮少下山,從未與人交惡,怕是有什麽誤會。」

那人惻惻y笑道:「有什麽過節,你去問姓應的雜種吧!」話音未落,就聽見風聲呼嘯,人奮起一招攻了過來。

顧懷昭橫過劍鞘,硬生生接下這一招,那人內力深厚,少說也有四十年的功力,顧懷昭被他震得嘴角出血,再不敢戀戰。

一招過後,顧懷昭掌心里的鐵蒺藜便朝東南面一甩,右手五指成爪,在馬臀上捅出五個血窟窿,夾緊馬腹朝東南面的小路上沖去。

只聽得兩聲慘叫過後,駿馬長嘶,顧懷昭被瘋馬馱著越過重圍。後面的人哪肯作罷,其中有個輕功輕快的,幾個騰躍便追了上來,手里彎刀橫削,寒芒一現,把那匹良駒的一雙前蹄給削了下來。

顧懷昭此時自顧不暇,也無法計較許多,忍痛又在馬身上借力一蹬,往前竄了數丈,手中長劍終於出鞘,使出一招簫韶九成,劍光如,在離得最近的人身上接連割出十來道血口來。

顧懷昭一擊得手,又提起一口氣,拼死往前沖去。

劍似生平42

可他奔出一段距離,才發現前面也是絕路。灰白色的雪地上,密密麻麻地立了十來號身影,易三娘一身猩紅色的大氅攔在最前頭。她鬢角白發斑斑,短短幾年,仿佛老了十歲。

前面冤家路窄,後面步步緊逼,顧懷昭手在樹樁上一撐,再一觀形勢,前後追兵離他已不到五丈。

眼看著兩股人馬攔頭斷尾,顧懷昭哪敢遲疑,在老樹樁上使勁一蹬,作了個向左飛撲的勢頭,等騙過了不少人,左腳才往右腳上一點,硬生生在空中轉了方向,朝右面亡命飛奔。

在這生死關頭,顧懷昭把一身稀松輕功施展到了極致,幾下疾沖,穿過無數荊棘樹杈,老樹怪枝不住地撞了過來,冰涼積雪落了滿身,後方荒山雪嶺又在趔趄後退。

可即便是這樣竭力逃命,易三娘的怒罵聲還是越來越近,只聽得啪啪的兩聲,易三娘手中軟鞭甩開,往顧懷昭背上來回招呼,見他還想逃,鞭梢一卷,把顧懷昭左臂死死纏住。

顧懷昭驟然挨了兩鞭,半邊身子痛得沒了知覺,沒等他緩過這口氣,易三娘就掄圓了臂膀,扯著鞭身把他往後一甩,顧懷昭從半空摔到地上,長劍滾落到一箭之外,內息一岔,丹田里痛得像亂刀剜r一般。

顧懷昭忍痛一打量,看四周的人團團圍上,個個刀劍出鞘,也想作罷,又怕此事牽扯到應雪堂,稍一權衡,便決定放手一搏。

那頭易三娘一擊得逞,正得意萬分,笑盈盈地拿腳踩住鞭身,眼波朝周圍一拋,鑲著珍珠的綉鞋順著長鞭慢慢往前挪,最後才踩到顧懷昭手背上。可沒等易三娘說上三五句話,顧懷昭就強提真氣,一個掃腿,身形暴起,想拿擒拿手制住她。

易三娘被掃倒在地,驚怒之下,氣得身子簌簌發抖,和顧懷昭扭作一團,你抓筋拿x,我反折關節,你擒膝,我擒肘,旁邊的人也想助拳,但兩人動作極快,一時半刻竟是不好下手。等那兩人分開,顧懷昭已經奪到那柄長鞭,反箍住易三娘的脖子。

他心跳得極快,勉強說了一句:「都讓開。」

易三娘鬢發散亂,大氅上都是塵土,她嘶聲大喊了一句:「不!──」

顧懷昭趕緊把鞭子又勒緊了幾分,然而不單易三娘眼中瘋狂一片,毫無畏懼之色,周圍的人也一動不動。

顧懷昭見她腰間掛著一把一掌長的j巧匕首,為求脫身,於是拿虎口勒住易三娘,另一只手丟了鞭子,搶過匕首在她臉上比劃,竭力裝出凶惡模樣,大吼起來:「都讓開!都給我讓開!」

誰知就在這換手的間隙,易三娘不顧容貌損毀,從顧懷昭面前轉到他身後,裙角翻飛,飛起一腳把顧懷昭踹倒在地。顧懷昭還沒回過神,就被好幾雙手反扭著跪倒在地,又有好幾雙手壓著他的頭,把他額頭按進泥土。

顧懷昭想著易三娘脫身的那一招,心里忽冷忽熱,幾乎要狂笑出聲。這一招藏鋒歸劍,他多少次看應師兄使過!

在上一世的山巔,他亦步亦趨,跟著師兄揣摩,如何在劍鋒當頭前脫身,如何繞到對方身後。在這一世的後院,他竭力編出謊言,在師兄面前騰挪身形,拿堅硬的劍柄抵在對方背上。

易三娘得了無雙劍譜,自然會了這一招。

可師兄……為何要教這種人。

顧懷昭想不明白,他看著那把沾了血的匕首,無來由地發起抖來。

是了,每到生死關頭,他總是有所警覺。但當年頭顱落地,熱血噴出的前一瞬,也沒像這樣冷汗直冒,牙關打顫。

顧懷昭實在想不明白。他頂著好幾個人的手勁,一絲一絲抬起頭。

他看到易三娘木然立著,不停拿手m著自己臉上那道狹長傷口,那傷口劃得太深,血流不止,竟是破了相。

易三娘與他對視的那一刻,人突然回過魂來,瘋了一樣撲上前去,直吼著:「都別攔著我,我要殺了這兔崽子!」

顧懷昭背心連受她幾掌,被內力震得暈厥過去。旁邊一個身形矮胖的江湖人士這才裝模作樣地一攔,小聲道:「三娘,別誤了正事。還是盡早聯絡姓應的,逼他交出真劍譜吧!」

不少人都附和著,心里卻各自有各自的盤算:「正是,紫陽山那邊都說這兩人來往甚密,姓應的還拿了他的腰牌,替他提過水,做過雜活。有這小子在手里,不怕應雪堂不老實交代。」

易三娘嘶聲笑道:「這個人是我擒住的!」

她看著四周:「你們真以為應雪堂心腸軟,以為他善良可欺?他拿一本假貨就把咱們弄得人不人鬼不鬼,要是再來一回,你們不怕連x命都保不住了?」

人群里有一個彪形大漢站了出來,抱著雙手叫囂著:「這也不是!那也不是!那你說出個道道來!」

易三娘眯著眼睛,輕聲道:「這小子也會無雙劍法,當年在鳳城不少人都見識過。諸位把他交到我易三娘手里,我保管讓他好好交代。」

大漢一怔,不禁嚷嚷道:「萬一他不交代呢?」

易三娘聞言,下意識地想抿嘴一笑,擠出許多風情,可她剛一笑,就扯到臉上的血口,渾身顫抖之下,連話語中也帶上了濃濃的恨意:「我想知道的消息,死人也能讓他開口說話,何況是活人呢?當真不交代,咱們找應雪堂做筆買賣也不遲!」

劍似生平43

顧懷昭醒的時候,人已經身處暗牢。

牢房鐵門由一整塊j鐵鑄成,只露出針孔大小的氣窗,幾道的灰色光柱從氣窗外s進來,落在顧懷昭腳邊。

顧懷昭腳腕手腕上都銬著鐵銬,手扭在背後,腳銬上的鐵鏈釘死在牆上。他定了定神,想到前世也學過一些偷**m狗的本事,試探著去m手銬上的鎖眼,一動才發現手銬內圈全是鐵刺,平常陷進r里,稍一動作,就劃得手腕鮮血直流。

顧懷昭忍著疼又m了幾下,發現不是自己能扭開的j鐵鎖具,這才收回手去。沒等他再做些什麽,鐵門上的氣孔就被人擋住,牢房里瞬間暗了下來,只聽得一長串刺耳的開鎖聲,鐵門徐徐打開,易三娘和一個身形佝僂的駝子走了進來。

沒等顧懷昭說些什麽,易三娘就噓了一聲。

她拿火折子把牆壁上的火把點燃了,這才走近了幾步,讓顧懷昭看清她臉上的那道長痂,等顧懷昭使勁別過臉去,易三娘才拿手拍拍他的臉:「咱們之間,還有好好說話的余地嗎?顧懷昭,我就算想問點什麽,也得是你哭著求著告訴老娘!」

她做了個手勢,讓那駝子自己去兩側刑具架上挑揀刑具,自己瞥了顧懷昭一眼,才施施然出了牢房,把鐵門重新鎖好了。顧懷昭氣極反笑,沖那駝子說:「我和你們無冤無仇,把我關在這里算什麽本事!」

那駝子背對著他,還是一個勁地挑來選去,最後挑中了一g手腕chu的沈重鐵棍,提在手上,佝僂著背回來。顧懷昭忍不住又把頭仰起些,恨聲道:「你們做出這等齷齪事,以為能瞞多久?」

駝子走到他面前,掄起隔壁就是一棍,打在顧懷昭腿上。顧懷昭痛得一顫,額角汗珠如豆,借著跳動的火光,這才看清那駝子眉骨上生了一個極大的瘤子,沈甸甸地垂下來,把整只左眼擋了個嚴實。

顧懷昭忍著痛罵:「你聽到沒有!你們瞞不了幾天的,趁早放了……嘶!」話未說完,那駝子就兜頭揍了一棍,額角瞬間破了口子,熱辣辣的淌了不少血。好在這人只是手勁極大,打得都是些皮r傷,不然這幾棍夾著內力,只怕顧懷昭頭骨俱碎。

顧懷昭雙眼都被鮮血蒙住,猶自睜大眼睛,顫聲道:「紫陽山堂堂大派,上上下下有數百人,一旦知道你們暗地里動這種手腳,必將全力……圍剿!」

駝子揍得興起,嘴里不住發出「謔謔」的chu重呼吸聲。

顧懷昭被他連揍二十來棍,疼得直抖,還在竭力自救,直道:「如果你現在放了我,我保你x命……」

駝子不管不顧,只毫無章法地掄圓棍子打下來,顧懷昭忽然笑道:「你聽不見?」

眼前這人果然又聾又啞,哪怕顧懷昭說得天花亂墜,也無動於衷。

眼見那g鐵棍又要揍下來,顧懷昭突然暴起,用肩膀撞向駝子,把人撞到一邊,朝牢門撲去。

沒等m到牢門,腳上兩g鐵鎖已經扯得綳直,他嘶聲吼著:「易三娘,你出來!易三娘!!」

那駝子從後面趕來,朝他背上腿上鼓足力氣揍了幾棍,顧懷昭倒在地上,還在不住叫罵:「易三娘,你出來!你們算什麽正道?!」

駝子拎著他的後領,把他拖回去,打了七八十棍,歇了一陣,又去刑具架挑刑具,其中有一條長鞭,鞭身上釘了六枚長釘,抽一鞭就帶下一塊血r來。

顧懷昭不是沒見過這等陣勢,血堂里也設了刑堂,遇到嘴硬的人,往往不由分說,先來一頓殺威b,揍得人老實了再審。

可易三娘的殺威b一打就是三十多個時辰。

那駝子除去吃喝便溺的時候,都在牢房里施刑。顧懷昭好不容易熬到他靠牆打盹,想運功調息幾周天,這人往往又謔謔亂叫著醒來,往死里揍他一頓。

這樣沒日沒夜地過足三日,那駝子仍是j神得很,獨眼中熠熠有光,像是在做一件極快活的事。這一回揍五十棍便要歇上一歇,下一回便能堅持百來棍。

怪不得易三娘重用他。顧懷昭要不是有些內力護體,只怕早已熬不下來。

到了第三日晌午,易三娘終於露了一面,站在牢門口,笑盈盈地仍是那句:「顧懷昭,我就算想問點什麽,也得是你哭著求老娘。」

顧懷昭竟是微微發抖,血y驟沸,激動得說不出話來。

不知道挨了多少劇痛,牙關都要咬碎,才見到一個能聽見他說話,可能會放過他的人。

他不知道花了多少功夫才按捺下來,拼命穩著情緒。

易三娘見他嘴里啞得發不出聲音,找人給他灌了些水,顧懷昭這才嘶聲開口:「你想……問什麽?」

易三娘嬌聲道:「你師兄那本無雙劍譜,你也看過吧。」

顧懷昭沒有搭話,由易三娘一個人說了下去:「只要你把真劍譜一句一句交代出來,我自然放過你。」

顧懷昭如受雷擊,半天才道:「他給了……真的。」

易三娘勃然大怒,反手就是兩個耳光,尖聲吼著:「如果是真劍譜,我們這麽多人,用得著每月經脈逆行,每日里求著應雪堂大發慈悲,替我們輸入一絲半點的真氣?」

劍似生平44

顧懷昭被打得頭都歪向一邊,神情極是古怪,又重復了一遍:「劍譜分明是……真的。」

易三娘恨道:「只練前幾重還不覺得,等發現的時候已經晚啦!那姓應的好生歹毒,每月內傷發作,求著他理順真氣,受一個小輩擺布的滋味,我這輩子還從未嘗過!」

顧懷昭似乎痴了,仍在問:「劍譜,真是假的?」

易三娘看顧懷昭臉上血流披面,眼睛里卻淚水翻滾,把糊住的鮮血沖開兩道淚痕,說不出的猙獰可怕,心里大為得意,只道:「我多得是手段,不怕你不招。」

顧懷昭一下子笑了出聲!

難怪那麽多尋仇的人,原來都是前仆後繼地練了無雙劍法。先練的吃了暗虧,巴不得有更多的人上同一條船,哪里願意將真相散播出去。就算有人高風亮節,發現自己上了當,礙於應雪堂,也不敢提點旁人。

是了,應師兄那般錙銖必較的人,怎麽會將劍譜隨便交出去。

自己這兩世為人,好荒唐!

好……荒涼。

易三娘看顧懷昭笑個不停,以為他要說實話了,把耳朵湊得近了些。誰知顧懷昭斷斷續續,好不容易笑著把話說完,說的卻是:「我也,沒見過真的。」

顧懷昭說罷,又是嘶聲大笑起來,他渾身幾乎沒有一塊完好的皮r,衣服被鮮血漚得變了顏色,血r粘連,只怕連剝都剝不下來,這樣一笑,更是痛得沒了知覺:「我也沒見過真的,我也……哈哈,哈哈哈哈!」

易三娘又驚又懼,半天才放下狠話:「你既然不老實,我讓劉駝子再招待你幾天,到時候你求著見老娘,還得看看老娘的心情。」

顧懷昭好不容易才止住笑聲:「我這身傷,再打下去,恐怕活不了。」

易三娘一聲冷笑:「那又如何?」

顧懷昭血淚一滴一滴濺在前襟,嘴角還掛著笑意,他望向易三娘,慢吞吞地說了下去:「只怕你不敢讓我死。」

易三娘聽得變了臉色,後悔自己說的實在太多!

往常都是讓劉駝子把人狠狠收拾一番,讓那人飽嘗叫天不應叫地不靈的滋味,自己再冒頭。那駝子既聾又啞,下手又分外狠毒,別人生怕一不留神被他活活打死,好不容易盼到易三娘出現,自然好說話得很。

遇到實在嘴硬的,把這等把戲反復使上幾遍,先是三天露一次臉,接著是十天半月,饒是英雄好漢,到最後也要個個把她當菩薩供起來。這麽多年了,還沒有她撬不開的嘴。

可落在顧懷昭身上,自己一拖不起時日,二傷不得x命,不然那每月發作一次的劍傷,能要了她的命!

易三娘見顧懷昭已經抓到自己的把柄,反倒鎮定下來。她把那駝子支走,給顧懷昭灌了點r湯,這才蹲下身段,風情萬種地理了理鬢發,嬌聲笑問:「你真以為我拿你沒法子?」

她使了個眼色,找了個白面書生模樣的江湖客過來。

顧懷昭認得那人,因為讀過些書,人稱伍秀才,綽號叫學舌秀才。功夫在江湖里排不上什麽名號,學人聲音語氣倒是一絕。

他從懷里m出一截細竹筒,交到易三娘手里,易三娘敲碎竹筒上的封蠟,把里面滴溜溜的丹丸倒在手上,朝顧懷昭一笑:「曼陀丹是你們紫陽山的東西,有什麽用處,你比我清楚。」

想到應雪堂這幾天發瘋一般,攪得多少人不得安寧,連帶得那幫貪生怕死的同謀三天兩頭勸她作罷,易三娘再不願跟顧懷昭廢話,指使學舌秀才把顧懷昭嘴巴掰開,兩下將丹葯喂進去。

那葯x果然猛烈,沒過一會,顧懷昭身上就大汗淋漓,人不住發笑:「曼陀丹?哈哈哈,哈哈。」

他漸漸胡言亂語起來,嘴里低低地喊:「師兄,救我。」一面喊,一面又改了口,狂笑起來:「應師兄,我好糊塗!」

易三娘耐著x子聽了半刻,也沒聽到什麽像樣的話,便給一旁的伍秀才遞了個眼色。伍秀才心知肚明,揣摩著應雪堂的口氣,學了一句:「師弟,你真以為我待你真心實意?你有哪一點值得我同你往來?」

他看顧懷昭還在大笑,苦思冥想一陣,才又學了一句:「我不過是利用你呢,沒想到你當了真。」

顧懷昭此時縱然渾渾噩噩,也記得學舌秀才的事,應雪堂聲音極是動聽,眼前這人仿的再像,也是在糞坑中漚出銹跡的假貨。可一句句話,仍然刺得他渾身發抖。

易三娘見顧懷昭臉上變了顏色,還以為成功在此一舉,急急道:「顧懷昭,你在應雪堂眼里算得了什麽,你何苦替他隱瞞?還不如早早說出來,過些快活日子!」

顧懷昭眼前盡是一幕一幕的幻象,生平最快樂之事,最痛心疾首之事,走馬觀花地從眼前掠過。

他想起這一世師兄服下曼陀丹,靠在他肩頭,和他說的情話,此時想來依然怦然心動。真好,他對應師兄如此心心念念,到頭來,哄得師兄也動了心。

可他這一世為何會對應雪堂如此心心念念?

是了,因為應雪堂從前待他好。

然而他此時此刻才知道,從前都是虛情假意,不料自己當了真。

既然源頭是一場空,今生由此而起的種種情意,不覺荒唐嗎?

易三娘等了半天,才聽見顧懷昭笑道:「我當真,不知道。」

易三娘氣得雙肩微顫,以為是劑量不夠,又塞了兩枚曼陀丹進去。再等片刻,顧懷昭臉上被葯x燒得通紅,虛汗淋漓,眼睛里毫無光彩,怔怔流下淚來。

那伍秀才看時機已到,又學著應雪堂的語氣說:「顧師弟,事到如今,你還是好好交代吧,我不怪你走漏風聲。」

顧懷昭怔怔笑了:「師兄,我……不知道啊!」

伍秀才慌得看了易三娘一眼,然後才硬著頭皮問了下去:「你可記得當年我教你的劍訣?我現在考一考你,師弟逐句背給我聽,可好?」

這一句話不知道勾起顧懷昭什麽往事,竟真的微微一笑,努力回道:「好,應師兄……我會背的!」

「氣達關門,意沈中注,力貫中府,劍如飛風……」

「點劍而起,心有天地,凝劍而立,落葉紛崩……」

「收劍於懷,乾坤在抱……」

「應師兄,我背的對不對?」

他這樣斷斷續續背了許多,易三娘從狂喜到暴怒,聽到最後,連扇了顧懷昭幾個耳光,吼道:「你也想拿假劍法誑我?」

顧懷昭被扇得有片刻清醒過來,想清方才種種,竟是忍俊不禁,自顧自地說:「難怪師兄不肯告訴我真劍法,不然我這樣的懦夫……當真說了出去……」

他剛露出一個笑容,身上葯x反沖,嘴里哇的吐出一口污血來,耳鼻也斷斷續續流出毒血。

劍似生平45

易三娘吃了一驚,趕緊給顧懷昭喂了幾丸解葯。

等顧懷昭緩過氣來,不像是有x命之憂了,易三娘心頭毒焰又起,指使下仆提來一桶鹽水,往顧懷昭身上一潑。

顧懷昭抖個不停,不住地倒抽著涼氣,水跡一滴滴淌到地上,仍是顏色通紅,足見傷口之深,血流之多。

易三娘看得大為解氣,又潑了第二桶水,第三桶水。直到沖得傷口發白,水跡變清,顧懷昭眼睛這才睜開一條縫。

他以為自己在走一條極長的夜路,兩頭都幽深可怖,為了找一個落腳的地方,他停停走走,疲乏欲死。

醒來後,眼前仍是一片漆黑,過了許久,顧懷昭才看清火把撲朔的光。

身上每一道傷口都在抽痛,如同有無情刀劍,在傷口深處的嫩r上新割出一道口子,幾桶鹽水下來,直如凌遲一般。

顧懷昭痛得有片刻失神,等稍微醒過來,又被傷痛攪得恍惚。

易三娘m著臉上蚯蚓一般的傷疤,譏笑道:「你倒是能忍。」

顧懷昭說不出一句話來。易三娘拿鑰匙把他右手鐵銬解了,只留左手銬到牆壁鐵環上,這才起身抖抖石榴色的裙擺,走到刑具架前,挑了一支鬼頭棍。

顧懷昭見那硬木短棍一頭雕成鬼手,一頭鑲著銅皮,不知道被桐油浸泡了多少日,通體漆黑,泛著油光,一棍下去怕是要筋斷骨折,眼睛不由閉緊了。

易三娘握著鬼手那一頭,拿棍緣的銅皮慢慢地磨蹭顧懷昭手背。

顧懷昭右手抖得厲害,半邊身子被冷汗浸透。

易三娘趁曼陀丹將解未解的時候,湊到他耳邊,低低笑著:「你是嘴硬,但是嘴再硬,能換來什麽好處?你待應雪堂縱有千般好,人家看你萬般可笑。」

伍秀才被易三娘拿手一掐,這才回過神來,顫顫巍巍地學了句:「正是,他算個什麽東西,不過是我手里一步棋。就算替我頂了罪,被人砍下腦袋……」

也不知道顧懷昭葯x解了幾分,聽見這話,臉上神情極為古怪。

連易三娘也覺得伍秀才這句語氣發顫,學得不太像,內容更是胡說八道,只怕騙不過人,忍不住發作道:「沒用的東西,說幾句話也不會,滾出去!」

伍秀才大松了一口氣,倒退著往牢門外去了,留下易三娘一個人拿鬼頭棍依次敲了敲顧懷昭的手指,那棍身沈重,即便輕輕一叩,骨頭都咯吱作響:「我廢你一只手,叫你再也拿不了劍,變成個窩囊廢,應雪堂許你再多富貴,你受得起嗎?」

顧懷昭慢慢睜開眼睛,雙眼霧蒙蒙的。

易三娘高聲道:「我拼著一死,換你一條賤命,讓你屍首不全,死得凄凄慘慘,應雪堂就算想起你的好處,想報恩了,你享得了嗎?」

借著曼陀丹的葯x,顧懷昭多多少少想起幾樁舊事。

如果有力氣開口,他也想好好奚落易三娘一番。

自己嘗過不能提劍的滋味,山主拿鐵鎖金爪穿了他琵琶骨,在紫陽山暴曬五日,苗師父從背後一掌震碎他渾身經脈,從此不能凝聚一絲內力。

也見過自己屍首不全的模樣,數十只野狗啃咬腐r,最後被人草草掩埋,馬蹄踏平墓土,再也找不著埋骨之地,只剩個頭顱被人懸在竹竿上,再後來盛進石灰盒子,到了誰的手上……

誰的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