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044章 徐娘半老,風韻猶存(1 / 2)

萬世遺嘆了口氣,明天要做的事想必更多,他決定先睡一覺再說,他脫下靴子,躺進被窩。

然後他就發現了她脫去在被里的。——是她脫下來的。

她的人既已走了,怎么會留在這被里?

莫非她走得太匆忙,連都來不及穿,莫非她是被人逼著走的?

她為什么沒有掙扎呼救?

萬世遺決定在這里等下去,等她回來。

可是她始終沒有再回來。

這時距離黎明還有一個多時辰。

傅紅雪還沒有睡著。

馬芳鈴也沒有。

蕭別離和丁求還在喝酒。在小樓上。

公孫斷也在喝酒。在小樓下。

每個人好像在等,等待著某種神秘的消息。

馬空群、花滿天、樂樂山、沈三娘呢?他們在哪里?是不是也在等?這一夜真長得很。

這一夜中萬馬堂又死了十八個人!

風砂卷舞,黎明前的這一段時候,荒野上總是特別黑暗,特別寒冷。狂風中傳來斷續的馬蹄聲。

七八個人東倒西歪地坐在馬上,都已接近爛醉。幸好他們的馬還認得回去。這些寂寞的馬師們,終年在野馬背上顛沛掙扎,上都已被磨出了老繭,除了偶而到鎮上來猛醉一場,他們幾乎已沒有別的樂趣。

也不知是誰在含糊著低語:「明天輪不到我當值,今天晚上我該找個娘們摟著睡一宵的。」

「誰叫你的腰包不爭氣,有幾個錢又都灌了黃湯。」

「下次發的,我一定要記著留幾個。」

「我看你還是找條母牛湊合湊合算了,反正也沒有女人能受得了你。」

於是大家大笑,他們笑得瘋狂而放肆,又有誰能聽得出他們笑聲中的辛酸血淚。沒有錢,沒有女人,也沒有家。就算忽然在這黑暗的荒野上倒下去,也沒有人去為他們流淚。

這算是什么樣的生活?什么樣的人生?

一個人突然夾緊馬股,用力打馬,向前沖去,大聲呼嘯著。

別的人卻在大笑。「小黑子好像快瘋了。」

「像翠濃那樣的女人,若能陪我睡一宵,死了也甘心。」

「我寧可要三姨,那娘們倒全身都嫩得好像能擰出水來。」

突然間,一聲慘呼。剛沖入黑暗中的「小黑子」,突然慘呼著從馬背上栽倒。

倒在一個人腳下。

一個人忽然鬼魅般從黑暗中出現,手里倒提著斬馬刀!

熱酒立刻變成冷汗。

「你是什么人?是人是鬼?」

這人卻笑了:「連我是誰你們都看不出?」

最前面的兩個人終於看清了他,這才松了口氣,賠笑道:原來是……「

他的聲音剛發出,斬馬刀已迎面劈下。

鮮血在他眼前濺開,在夜色中看來就像是黑的。

他身子慢慢地栽倒,一雙眼睛還在死盯著這個人,眼睛里充滿了驚懼和不信。

他死也想不通這個人怎會對他下這種毒手!

健馬驚嘶,人群悲呼。

有的人轉身打馬,想逃走,但這人忽然間已鬼魅般追上來。刀光只一閃,立刻又有個人自馬背上栽倒。

又有人在悲嘶大呼:「為什么?你這究竟是為了什么?」

「這不能怪我,只怪你為什么要入萬馬堂!」

天地肅殺,火焰在狂風中卷舞,遠處的天燈已漸漸黯了。

兩個人蜷曲在火堆旁,疲倦的眼睛茫然凝視著火上架著的鋼鍋。

鍋里的水已沸了,一縷縷熱氣隨風四散。

一個人慢慢地將兩塊又干又硬的馬肉投入鍋里,忽然笑了笑,笑容中帶著種尖針般的譏誚之意。

「我是在江南長大的,小時候總想嘗嘗馬肉是什么滋味,現在總算嘗到了。」

他咬了咬牙:「下輩子若還要我吃馬肉,我的寧可留在十八層地獄里。」

另一個人沒有理他,正將一只手慢慢地伸進自己褲襠里。

手伸出來時,手掌上已滿是血跡。

「怎么?又磨破了,誰叫你的肉長得這么嫩?頭一天你就受不了,明天還有得你好受的。」

其實,又有誰真受得了?每天六個時辰不停的奔馳,開始時還好,到第五個時辰,馬鞍上已像是布滿了尖針。

他眼看自己手上的血,忍不住低聲詛咒:「樂樂山,你這養的,你的躲到哪里去了,要我們這樣子苦苦找你。」

「聽說這人是個酒鬼,說不定已從馬背上跌斷了脖子。」

旁邊的帳篷里,傳出了七八個人同時打鼾的聲音,鍋里的水又沸了。

不知道馬肉煮爛了沒有?

年紀較長的一人,剛撿起根枯枝,想去攪動鍋里的肉。

就在這時,黑暗中忽有一人一騎急馳而來。

兩個人同時抄住了刀柄,霍然長身而起,厲聲喝問:「來者是誰?」

「是我。」

這聲音仿佛很熟悉。

年輕人用沾滿血的手,拿起一根燃燒著的枯枝,舉起。

火光照亮了馬上人的臉。

兩個人立刻同時笑了,賠著笑道:「這么晚了,你老人家怎么還沒有歇下?」

「我找你們有事。」

「什么事?」

沒有回答,馬上忽有刀光一閃,一個人的頭顱已落地。

年輕人張大了嘴巴,連驚呼聲都已被駭得陷在咽喉里。

這人為什么要對他們下這種毒手?他死也想不通。

帳篷里的鼾聲還在繼續著。

已經勞累了一天的人,本就很難被驚醒。

第一個被驚醒的人最吃驚,因為他聽見了一種馬踏泥漿的聲音,也看見了雨點般的鮮血正在從半空中灑下。

他正想驚呼,刀鋒已砍在他咽喉上。

這時距離黎明還有半個時辰。

萬世遺閉著眼睛躺在,似已睡著。

傅紅雪從後面的廚房舀了盆冷水,正在洗臉。

公孫斷已喝得大醉,正踉蹌地沖出門,躍上馬,急馳而去。

小樓上燈光已熄了。

現在只剩下馬芳鈴一個人,還睜大了眼睛在躺著。

馬空群、雲在天、花滿天、樂樂山、沈三娘、葉開呢?

荒野上的鮮血開始濺出的時候,他們在哪里?

翠濃又在哪里?

馬勞鈴的手緊緊抓住了被,身上還在淌冷汗。

她剛才好像聽見遠處傳來慘厲的呼喊聲,如果不是半夜,也許會出去看個究竟。

但現在她已看見了大多可怕的事,她已不敢再看,不忍再看。屋子里悶得很,她卻連窗戶都不敢打開。

這是棟獨立的屋子,建築得堅固而寬敞,除了兩個年紀很大的老媽子外,只有她們父女、公孫斷、沈三娘住在這里。

也許只因萬馬堂只信任他們這幾個人。

現在小虎子當然已睡得很沉,那個老媽子已半聾半瞎,醒著時也跟睡著差不多。

現在屋子里等於只剩下她一個人。

孤獨的本身就是種恐懼。

何況還有黑暗,這死一般寂靜的黑暗,黑暗中那鬼魅般的復仇人。

馬芳鈴咬著唇,坐起來。

風吹著新換的窗紙,窗戶上突然出現一條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