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099章 荊無命,當世第一劍(1 / 2)

陌生人又道:」他縱然獨斷獨行,專橫跋扈,但畢竟還是將你們當做朋友,並沒有想在背後給你們一刀。」無論你的朋友是好還是壞,只要他是你的朋友,你就不能在背後給他一刀。

易大經垂下頭,道:」我並沒有說我們做得對,我只說那時我們已非那么樣做不可。」陌生人的目光仿佛到了很遠的地方,緩緩道:」我年輕時也認為有很多事是非做不可,但後來我才慢慢體會到,世上並沒有什么非做不可的事,問題只在你心里怎么去想。」傅紅雪也慢慢地垂下了頭。

陌生人道:」只要你能忍耐一時,有很多你本來認為非做不可的事,也許就會變成不值得你去做的事了。」他表情很嚴肅,接著道:」每件事都有兩面,從你們這面看來,你也許覺得自己做得對,那只因為你們從沒有從另外一面去看過。」易大經道:」可是……」

陌生人打斷了他的話,道:」你們要殺楊常風,就因為他從不肯替別人設想,可是你們自己的行為,豈非也跟他一樣?」易大經黯然道:」也許的確是我們錯了。」

陌生人道:」我也並沒有說拉一定是你們錯,這件事究竟誰是誰非,也許是永遠都沒有人能判斷的。」易大經道:」所以我寧願犧牲一條腿,也不願看著這仇恨再繼續下去。」他看來的確是很痛苦,接著又道:」那天在梅花庵外行刺的人能活著回去的只有七八個,這些年來,我想他們一定也跟我一樣,一定也活得很痛苦!」一個人若終日生活在疑慮和恐懼之中,那種痛苦的確是無法形容的。

易大經道:」那天的雪下得很大,地上一片銀白,但那戰斗結束後,整個一片銀白色的大地,竟都被鮮血染紅了。」他的臉又已因痛苦和恐懼而抽搐,接著道:」沒有親眼看過的人,永遠無法想象那種事態的景況,我實在不願那種事再發生一次。」萬世遺忽然道:」你為什么不想想,那一戰是誰引起來的?」易大經慘然道:」我只知道染紅那一片雪地的鮮血,並不僅是白家人的,別人的血流得更多。」萬世遺道:」所以你認為這段仇恨已應該隨著那一戰而結束。」易大經道:」我們縱然對不起楊常風,那天付出的大代價也已足夠。」萬世遺道:」死的人確實已付出了他們的代價,但活著的人呢?」易大經沒有回答,他無法回答。

萬世遺道:」我並不是說這仇恨一定還要報復,但每件事部必須做得公平,活著的人若認為那些死者已替他們付出了代價,那就是大錯了。」他一字字接著道:」你欠下的債,必須用你自己的血來還,這事是絕不容別人替你做的。」易大經看著萬世遺,就好像第一次才看見這個人……也許他以前的確沒有看清這個人。

萬世遺的態度永遠都不會露出驚慌恐懼的樣子。

這種態度絕不是天生的,那一定要經無數次痛苦的拆磨後,才能慢慢地訓練出來。可是他以前的歷史,卻從來沒有人知道。他就像是忽然從石頭中跳出來的美猴王,忽然在武林中出現,從他出現時開始,他就是這樣一個人。這種情況幾乎完全和傅紅雪一樣傅紅雪也是忽然就出現了。顯然也是經過嚴格的訓練後才出現的。他的過去也同樣是一片空白,從沒有人知道他過去在哪里?在於什么?因為他的身世極隱密,他到江湖中來,是為了一種極可怕的目的。那么萬世遺呢,萬世遺是不是跟他同樣有目的?他們之間是不是有某種神秘的關系?易大經看著萬世遺,已看了很久,忽然道:」你究竟是什么人?」萬世遺道:」你應該知道我是什么人。」

易大經道:」你叫萬世遺?」

萬世遺點點頭,道:」不錯」

易大經道:」你真的是萬世遺?」

萬世遺笑了笑道:」你以為我是誰。」易大經忽又嘆了口氣,道:」我不管你是誰,只希望你明自一件事。」萬世遺道:」我在聽。」

易大經看著自己的斷腿,緩緩道:」我欠下的債,並沒有想要別人還,我做錯了的事,也早已付出了代價,你若還認為不夠,我就在這里等著,你隨時都可以殺了我。」萬世遺淡淡道:」這句話你本該對傅紅雪說的。」易大經道:」無論對誰說都一樣,現在我說的都是實話。」然後他就閉上眼睛,什么都不再說了。

陌生人看了青萬世遺,又看了看傅紅雪,忽然道:」他說的確實是實話。」沒有人開口,沒有人能否認。

陌生人的目光最後停留在傅紅雪臉上,道:」我帶他到這里來,就是為了要他說實話,並不是為了要你殺他。」傅紅雪在聽著,他看來遠比易大經還痛苦。

陌生人道:」現在他已將所有的事全部說了出來,這件事究竟誰是誰非,誰也沒有資格判斷。」是不是連傅紅雪自己也同樣沒有資格下判斷?

陌生人道:」但他的確欠了你的債,你若認為他還做得不夠,還是隨時都可以殺了他,現在他已完全沒有反抗的能力。」

鳳在呼嘯,不知何時風已轉急,秋夜的風聲,聽來幾乎已和草原上的風聲同樣凄涼。

距離黎明還遠得很。

傅紅雪緊緊握著他的刀,掌心在流冷汗。冷汗並不是因為恐懼而流出來的,而是因為痛苦的折磨。他為的就是將這些仇人一個個找出來,要他們死在自己手里的這柄刀下。

但現在他看著這個人,看著這個人臉上因長久的痛苦與恐懼而增多的皺紋,看著這條斷了的左腿……

他忽然不知道他自己是不是應該殺他了。

」我做錯的事,我已付出了代價。」

這句話並不假。若不是因為歷久如新的痛苦和恐懼,誰願意砍斷自己一條腿?

一個人在那種連續不斷的折磨中生活了十九年,他付出的代價也許比死更可怕。

」這些年來,我一心想做個真正的君子。」

這句話也不假。這些年來,他的確一直部在容忍,忍讓,從不敢再做錯任何事。

這是不是因為他已知道錯了?是不是因為他已用盡一切力量來贖罪?

」現在你還是可以隨時殺了他,他已完全沒有反抗的能力!」」但現在的問題,卻已不是這個人該不該殺?」」而是這個人還值不值得殺?」

這問題沒有人能替傅紅雪回答。

他必須自己選擇:是殺了他?還是不殺?

每個人都在看著傅紅雪,心里也都在問著同樣的問題。

他是要殺了易大經,還是不殺?

風仍在呼嘯,風更急了,聽到了這風聲,就會令人又不由自主想起那無邊無際的大草原,想起那仿佛永不休止的風沙,想起那風中的血腥氣……

但邊城的夜月還是美麗的。在那凄涼膝隴的月色下,還是有很多美麗的事可回憶。在那些回憶中,還有很多值得懷念的人。

一些雖然可恨、卻又可愛的人。

是不是每個人都有他的可恨之處,也同樣都有他的可愛之處?

現在萬世遺在想著蕭別離。

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忽然想起這個人,這也許只因為他一向覺得這個人並不應該死的。

也許他一直都在後悔,為什么要讓這個人死。

真正該死的人卻有很多還活著。

」我不殺你,因為你已不值得被我殺!」

」但我卻一定不會放過馬空群!他不僅是父親的朋友,而且他們是兄弟,無論如何,這件事都不該由他來做的。我一定要他死在這柄刀上!」這就是傅紅雪最後說出來的話,這就是他最後的抉擇。

他沒有殺易大經,他也沒有再看任何人一眼,就慢慢地走出了門,左腳先邁出一步,右腿再跟著拖過去,他走路的姿態奇特而痛苦,就像他這個人一樣。

但他的刀還是漆黑的。

究竟是他在握著這柄刀,還是這柄刀在掌握著他的命運?

」這柄刀能帶給人的,只有死和不幸!」

萬世遺仿佛又聽見了蕭別離那種仿佛來自地獄中魔咒般的聲音。他看著傅紅雪慢慢地走出去,走入無邊無際的黑暗中。

外面的風又冷又急,他的背影在黑暗中看來,顯得那么孤獨,又那么寒冷……萬世遺的眼里似已有了淚光。

丁靈琳正在看著他。她好像永遠只注意他一個人。

她忽然俏悄地問道:」你為什么傷心?」

萬世遺道:」我不是傷心,是高興。」

丁靈琳道:」因為他沒有殺易大經?」

萬世遺道:」因為他沒有殺易大經。」

這旬話剛說完,他忽然聽到易大經的哭聲易大經竟已伏倒在地上,放聲痛哭了起來。他也許已有很久未曾真的哭過,他並不是個時常願意將真情流露出來的人。

」有時活著是不是比死還痛苦?」

這問題現在也只有易大經自己才能答復。

陌生人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路小佳。

路小佳石像般站在哪里,沒有動,也沒有再剝他的花生。

他臉上連一點表情都沒有。

但沒有表情有時豈非就是種最痛苦的表情。

陌生人忽然嘆息了一聲,道:」現在你可以送他回去了。」酒已在杯中,燈光如豆,酒色昏黃,這並不是好酒。

但酒的好壞,並不在它的本身,而在於你是在用什么心情去喝它。一個人若是滿懷痛苦,縱然是天下無雙的美酒,喝到他嘴里也是苦的。

陌生人點了點頭,說出一句萬世遺終生部難以忘記的話。

」能殺人並不難,能饒一個你隨時都可以殺他的仇人,才是最困難的事。」萬世遺仔細咀嚼著這幾句話,只覺得滿懷又苦又甜,忍不住舉杯一飲而盡。

陌生人也舉杯一飲而盡,微笑著道:」我已有很久未曾這么樣喝過酒了,我以前酒量本來不錯的,可是後來……」他沒有再說下去。

萬世遺也沒有問,因為他已看出那雙無情的眼睛里,忽然流露出的感情。那是種復雜的感情,有痛苦,也有甜蜜,有快樂,也有悲傷……

他的劍雖無情,但他的人卻一向是多情的。

他當然也有很多回憶。這些回憶無論是快樂的,還是悲傷的,也都比大多數人更深邃,更值得珍惜。

丁靈琳一直在看著他。

有萬世遺在身旁的時候,這是她第一次像這樣子看別人。

她忽然問道:」你真的就是那個阿……」

陌生人笑了笑,道:」我就是那阿飛,每個人都叫我阿飛,所以你也可以叫我阿飛。」丁靈琳紅著臉笑了,垂下頭道:」我可不可以敬你一杯酒?」陌生人道:」當然可以。」

丁靈琳搶著先喝了這杯酒,眼睛里已發出了光,能和阿飛舉杯共飲,無論誰都會覺得是件非常驕傲的事。

陌生人看著她年輕發光的眼睛,心里卻不禁有些傷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