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兒的雨下得小了點,深吸一口氣,涼涼的濕意沁入心脾,看著頭上愁雲慘霧的天空,方晉忽然自嘲地笑了起來。
周棠說得對,從南山匪剛剛成型,到現在成為可與紅巾寨匹敵的越州第二大匪寨,這三年來他付出得太多、謀劃得太多,這時候要他放下,的確是不舍得。而且……
「他對我的殷切期待么……」那個人,只是把對越王的期待分了一點點給我吧。
不過,僅僅這一點點,也足夠挽留我了。
周棠送走了方晉,便要出門去找洛平。
剛走到前院,看見一個背影頗眼熟的男子,從洛平的房里出來,看樣子是要離去。周棠尚未想起來這人是誰,又看見自家小夫子急急忙忙走到那人身邊,撐了一把傘給那人。
周棠一愣,突然就沒心思去想那人是誰了,眼里只剩下洛平嘴角溫和的笑意,還有對那人的體貼照顧。
那人先是推拒了兩下,拗不過洛平,只得接過油紙傘。大概是說了什么客氣的話,洛平笑著擺擺手。
兩人共用一把傘,一路走一路閑閑地說話,周棠在自己府里像做賊一樣遠遠跟在後面。
到了門口,眼看那人就要道別了,周棠在心里催促著「趕緊走吧別磨磨蹭蹭的」,然後從照壁後面探了個頭出來。
這一探他就更不舒坦了。
只見那人居然湊過去附耳對洛平說著什么,而洛平聽了兩句後居然噴笑了出來,臉上也浮上一層薄紅。
周棠幾乎要克制不住沖出去的時候,那人終於走了。
他恨恨瞪著那人出府,旁邊冒出個仆從問道:「咦?王爺您躲在這兒看啥呢?」
仆從這一喊,把洛平驚動了過來,周棠打發仆從走開,綳著臉正要說話,卻被洛平搶了先:「王爺,你出來怎么不打把傘?」
說著洛平趕忙把他拉到廊下避雨,手掌拂過他濕淋淋的衣襟,蹙起了眉頭:「潮成這樣,快去換件衣服,當心著涼了。」
周棠的心情瞬間轉晴,拉著洛平的手就往後院走,半點也不在意別人的眼光:「小夫子你陪我去換衣服。」
「你自己去換就是了。」
「我不會。」
「……」洛平想甩開他的手,「王爺你多大了,不要耍小孩子脾氣了。」
「我怎么耍小孩子脾氣了?」周棠堅決不松手,「小夫子你不陪我我就不換了。」
洛平無語:「……你看你把虎子嚇成什么樣了。」
周棠眼光一瞥,看見廚娘的兒子站在旁邊咬著手指看他。
四歲的虎子歪著個腦袋,心目中端庄威嚴、神勇無比的王爺碎成千萬片。他嘻嘻笑著說:「王爺哥哥自己不會穿衣服,羞羞!」
周棠:「大人的事小孩子不要插嘴!一邊玩兒去!」
虎子:「噢噢,娘,娘,王爺哥哥也不會穿衣服,王爺哥哥也跟虎子一樣會尿床……唔!」話沒說完就被他娘一把撈起,捂住嘴逃了。
周棠:「……」
洛平:「……噗。」
回到房里,周棠拿衣服出來,要洛平給他換。
脫掉外衣後,洛平摸了摸中衣發現也濕了一大片,於是又讓他把中衣脫了,周棠照做。里衣倒是沒怎么濕,洛平就給他換了中衣再罩上外衣。
在他的肩上比了比,洛平嘆道:「王爺個頭竄得真快,都比我高了。」
周棠看他仔細給自己系上帶子,目光落在他左邊肩膀上,大約是方才撐傘的時候沒有遮住,那邊的幾縷發絲帶著水氣,緩慢滾落的水珠在布衣上印出了淺淺水斑。
「小夫子,是因為我長高了,所以你不再喊我小棠了嗎?」盡管這樣的情況已經持續了兩個多月了,可周棠就是耿耿於懷。
「王爺,按理說你束發之後就不該被當做小孩子稱呼了,如今你都快成年了,不要再任性下去了。」【注:束發:指十五歲。成年:指二十歲,弱冠。】
「我才十八!」周棠抗議,「而且我也還叫你『小夫子』。」
「你也不該再叫我『小夫子』了。」
「當初不是說好了,你永遠是我小夫子么。」
「當初是當初……」
「我才不管,你是我一個人的小夫子,我就要喊你小夫子。」
「哎,隨便你吧。一個稱呼而已,何必太在意。」
周棠頓了頓,把頭放在了洛平的左肩上,用自己的體溫去暖著那一點潮濕。
鼻端是小夫子的氣味,一如當年。
他重重地嗅著,輕輕地在洛平的唇畔親了一口。
「我總覺得,如果不這么喊你,我就要失去你了。」
他的聲音很小,但因為近在耳邊,洛平聽得很清楚。
洛平不會拒絕他的親吻,就像周棠那時候說的,親親而已,他想要,給他就是了。
只是,沒有更多了。因為他比周棠更害怕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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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夫子,剛剛那人是章主簿?他來干什么?」周棠還惦記著剛才的事。
「他來找你的。」洛平坐下倒了兩杯熱茶,「我看你在和仲離兄商量事情,就把他攔下了。」
「找我干什么?」周棠捧起茶杯喝了一口。
「給你說媒。」
「噗——」周棠一口茶水全噴了出來,「給我說媒?」
「是啊,她妹妹章羽靈,據說是個遠近聞名的大美人,又彈得一手好琴……」
「行了別說了,我沒興趣。從我十五歲起這事就沒斷過,他們煩不煩啊。」
「不管怎么說你是皇帝的兒子,誰不想做皇親國戚呢。」洛平道,「再者說,章主簿雖然是我們這邊的人,但他在楊知州那邊的負擔也很重,他父親手握守城重兵,如果與他家結親,我們倒真是方便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