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六七章庶民的力量(1 / 2)

明天下 孑與2 3607 字 2020-06-03

第一六七章庶民的力量

在猛烈的炮火支援下,徐五想帶著蒙古騎兵緩緩退出岳托營寨。

他們走的非常仁義,不僅僅帶走了蒙古傷兵,就連屍體也沒有留給建州人糟蹋。

所有人離開了城寨之後,就在城外集結,火炮再一次發出怒吼,向岳托營寨傾斜了一通炮火之後就離開了張家口。

至此,用時長達十一天的張家口之戰終於落下帷幕。

這一仗對藍田縣來說是一件意義深遠的事情,在戰術上,藍田縣並沒有獲得勝利,甚至屬於失敗的一方。

在戰略上,藍田縣的收獲就非常大了。

鍛煉了隊伍不說,僅僅是真正收服了殘存的五千余蒙古騎兵,就是一樁大收獲。

更不要說,在這場戰役中,藍田縣終於樹立起來了自己的大義旗幟——為大明百姓奮戰到底。

在這一戰中,真正為大明百姓付出血的代價的是盧象升……可是,真正得到大義名聲的卻是藍田縣。

對於藍田縣鋪天蓋地的宣傳手段,盧象升保持了沉默……並且將損兵折將的罪責全部攬到自己身上。

於是,大軍帶著百姓才進河北,他就被監軍太監張克友打入木籠囚車押解進京。

同時,他在軍中殘存的六位堂表兄弟,也獲得了同樣的待遇,盧氏一門七兄弟被裝在七輛木籠囚車里,一路上招搖過市……何等的壯觀!

如同盧象升預料的那樣,他們拼死作戰卻沒有得到應有的好下場,根據朝廷公文來看。

盧象升在山東畏敵如虎,怯戰不前,任由建奴在山東燒殺劫掠視而不見,是為大罪。

建奴退走,雖然一路追隨卻無寸功,僥幸在藍田縣與建奴的爭斗中趁亂奪回一些百姓,卻功不掩過……

朝廷公文不知怎么的就被人泄露了出去,盧象升囚車所到之處為萬人唾罵。

剩余的四千天雄軍被置於保定總督,保定總監軍看管,待朝廷處置完盧氏眾兄弟之後,天雄軍將被就地解散,所有軍官發配九邊充軍。

「兄長,為什么啊?」

五弟盧象同的囚車就在盧象升乘坐的囚車邊上,從臉上摳下一塊爛泥,忍不住朝自己的兄長怒吼。

盧象升看了一眼弟弟,輕聲道:「我盧氏一心為大明,余者不足慮。」

盧象同顫聲道:「如果戰死,我認了,可是,如此羞辱……」

盧象升呵呵笑道:「但求心安就是了。」

盧象同哭泣道:「我們盧氏家教讓我們為大明戰死,這也就罷了,可是,我們天雄軍何辜?

那些與我們同生共死的兄弟,百戰余生之下,沒有賞賜,沒有榮耀,卻要發配九邊為奴,兄長,他們冤枉啊——」

盧象升笑道:「不冤枉。」

盧象同收起眼淚顫聲問道:「兄長,何出此言?」

盧象升笑道:「大明棄他們如敝履,如惡瘡,可是呢,也有人垂涎他們如見龍肝鳳髓,有人渴慕他們如見絕世美人,這就是他們在我麾下受苦得到的報答。

老五,不出一月,他們就會過上好日子的。」

盧象同抬起頭驚訝的道:「真的么?誰會如此高看他們?」

盧象升笑道:「雲昭!」

盧象同松了一口氣道:「這就好,這就好,總算沒讓兄弟們血戰多年……兄長,他們真的能?」

盧象升道:「雲昭想要我們天雄軍的心思非一日一夜了,現在,真的便宜這個家伙了。」

盧象同破涕為笑,胡亂擦一把臉上的淚水道:「還好,老八被藍田縣人給送去藍田城養傷了,我盧氏終究不會絕後。」

盧象升溫和的看著自己的弟弟道:「死的只有我一個,你們都不會死的,我已經上奏——已將無能累死千軍。

我想,不論是高起潛,還是楊嗣昌都會滿意這個結果的。」

盧象同聽了兄長的話,臉上並沒有死里逃生的歡快,反而落寞的道:「死就一起死吧,這人間活著也毫無意義。」

盧象升道:「這話我跟雲昭也說過,他卻要我活著看看新世界。

我為人迂腐,很清楚新世界對我這樣的舊人意味著什么……不過,五弟啊,你可以代我去看看,看看藍田縣是不是真的如同他們說的那般好,看看,人在藍田縣是不是能活出人的本來模樣來。

看看哪里是不是一個可以讓我的靈魂安居的地方,如果能,你就把我的屍骨帶……」

話音未落,盧象升就警惕的向正西方看了過去,與此同時,盧象同,盧象坤等一干將領也轉過頭去。

那些押送罪囚的大明衛錦衣衛卻對此一無所知。

盧象升就對領頭的千戶喊道:「敵軍,正西方,兩里,騎兵兩百!」

領頭的錦衣衛千戶冷笑道:「你以為會有人來救你?痴人說夢,等到了京師,就是你的死期。」

盧象同哈哈大笑道:「你們這些賊球囊的……哈哈哈,去死吧。」

錦衣衛千戶聞言大怒,揮動鞭子就沒頭沒臉的抽了下來,盧象同的腦袋露在檻車外邊避無可避,只能破口大罵,卻不防被人家一鞭子抽在嘴上,唇齒破裂,當下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只能繼續大笑。

一彪騎兵果然從一個小山後邊轉出來了,錦衣衛千戶顧不得繼續懲罰大笑不已的盧象同,撥轉馬頭帶領百余錦衣衛番子護住了囚車,並且對最里面的錦衣衛番子吼道:「若有不測,所有罪囚即刻斬首!」

聽錦衣衛千戶如此說話,並且面對騎兵敢立陣迎戰,盧象升凌厲的眼神變得溫和起來,對錦衣衛千戶道:「不要擔心,對方的騎術不精,陣型凌亂,應該不是強敵,你們可以弓箭御敵,三射之後,以錐形陣破之。」

錦衣衛千戶狐疑的瞅瞅盧象升道:「這不是你的救兵?」

盧象升笑道:「盧某此次是自願束手就縛,否則,以保定總督梁三喜的本事還沒有法子留下我。」

錦衣衛千戶神色緩和了下來,看著盧象升道:「某家當了多年的錦衣衛,見過太多的事情,將軍是功是過,自有朝廷論處,無論如何,本官也不會讓你落進流寇手中受辱。」

盧象升並不答話,只是狐疑的瞅著不遠處的那一伙人。

前方亂糟糟的騎兵終於停在了百步開外,果然如盧象升所說的那樣,這群人雖然被稱之為騎兵,只不過是連驢子也算上了。

錦衣衛千戶抽出綉春刀指著對面的蟊賊道:「何方蟊賊敢劫奪朝廷欽犯,就不怕株連九族嗎?」

對面的賊寇首領似乎年紀不大,揮舞一下手中長刀咆哮道:「我等乃是山東流民,聽說亂我山東的賊子盧象升在此,我等定要剝他的皮,吃他的肉,飲他的血。」

錦衣衛千戶拱手道;「既然你們不是賊人,那就聽本官好言相勸,這就散去吧。

盧象升已經被朝廷問罪捉拿,抵達京師之後,只要一道旨意下達,就會被斬首,

朝廷已經答應給山東百姓一個交代,你們何苦阻攔本官押解罪囚進京受刑呢?「

為首的年輕人咆哮道:「我們不管,不吃了這個惡賊,我就對不起我死難的親眷。」

錦衣衛千戶聞言大怒,舉起手中的綉春刀怒喝道:「本官命你們快快散去,否則殺無赦!」

年輕人冷笑道:「你們官官相護,天知道是不是在保護這個惡賊,錯過今日,讓這個惡賊逃脫,這天下才沒了公道。

鄉親們,你們說,能不能放他們走?」

「不能——」

年輕背後的流民齊聲怒吼,不等年輕人發怒,就揮舞著各種奇形怪狀的武器率先向錦衣衛千戶沖了過來。

錦衣衛千戶冷笑一聲,綉春刀向前一指,五十騎就越眾而出,向對面的流寇迎擊了過去。

「小心有詐!」盧象升大喊了一聲。

錦衣衛千戶卻像是沒有聽見一般揮舞著綉春刀就殺進了敵群。

盧象同弄干凈了嘴里的血漬,吐了一口唾沫對盧象升道:「他們連射箭殺敵這種占便宜的事情都不做,這是該多么的自大啊。

你看看對面這些人,能把驢子騎的跟戰馬一般整齊,說他們是流民,打死我都不信。」

盧象升焦灼的瞅著即將碰撞在一起的兩支隊伍,忽然大聲吼叫道:「莫要傷人!」

話音未落,盧象升就看到那個驕傲的錦衣衛千戶被迎面射來的大蓬弩箭穿刺的如同刺蝟一般從戰馬上掉下來,隨後就被一群戰馬,騾子,驢子一類的牲口踩踏成了肉泥。

五十個錦衣衛在跟這兩百騎作戰的第一瞬間就被淹沒了,這兩百騎兵連停歇一下的意思都沒有,越過他們就向囚車撲了過來。

百步距離……也就是幾個呼吸的功夫……

盧象同瞅著跑遠的錦衣衛番子對盧象升道:「他們的逃命功夫了得,都顧不得殺我們。」

盧象升瞅著遠去的那群番子搖搖頭道:「奇怪!」

一個張年輕而長著一只朝天鼻的丑陋的臉出現在盧象升的視線里,盧象升皺眉問道:「玉山書院的?」

年輕人怒吼道:「爺爺是雞鳴山的好漢震破天!」

盧象同抽抽自己受傷的鼻子道:「雞鳴山的好漢帶著關中口音實在是少見。」

年輕人不再搭話,很麻利的從馬車里拖出來七具屍體,兩個矮小的中年人立刻就把這些屍體吊在樹上,寥寥幾刀,就把屍體上的肉切割了下來,隨手丟進旁邊准備好的大鍋里,已經有人在大鍋底下點起了火。

盧象升顫聲道:「你們在做什么?」

年輕人轉過頭獰笑道:「吃人,你沒見過?」

盧象升大吼一聲道:「你們就不怕天打雷劈嗎?」

年輕人瞅著那七具屍體上的肉紛紛落進大鍋里,瞅著盧象升道:「壯志飢餐胡虜肉,笑談渴飲匈奴血,很豪邁的一件事,到你這里怎么就變成天打雷劈的慘事了?」

一直注意這邊動靜的盧象同忽然道:「這是建奴的屍體?」

年輕人揮刀斬下一具屍體的頭顱提過來給盧象同看了一眼道:「看吧,真正的金錢鼠尾。」

盧象同立即便高興起來,並且瞅著大鍋里的肉還有些躍躍欲試的模樣。

盧象升道:「即便是建奴,我們也不能吃,這是人與獸的區別。」

年輕人有些意興闌珊的丟下那顆人頭道:「你說了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