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仰望光明的人(萬字大章求票)(2 / 2)

明天下 孑與2 5550 字 2020-06-03

徐五想冷笑一聲道:「看看高傑現在過得是什么日子就沒人想娶你家妹子。」

「這個女子是不是有什么問題?是不是故意接近張國鳳博取他的好感,如果是這樣的話,就要好好地查查。

情報工作萬萬不可大意。」

雲昭翻來覆去的瞅了這份請婚文書,實在是沒有找出毛病來,就出言警告徐五想。

徐五想悠悠的道:「姑娘名字叫做王翠,世居藍田縣北川,父,王惠東為我藍田北川書吏,母,王劉氏,兄,王遠途,乃是藍田縣走雲南道的甲字七號商隊的大伙計,再熬兩年資歷,就是商隊的二掌櫃。

還有一弟一妹,俱在我玉山書院求學。

如果縣尊以為這樣的人家也有問題,就請縣尊親自擬定文書,我這就下令捉拿王慧東,將他全家斬首示眾!」

雲昭撓撓下巴,嘆口氣道:「我只是讓你慎重,沒有讓你制造冤案。」

徐五想道:「這么說張國鳳的婚帖這就算是過了?」

雲昭無奈的道:「牛不飲水我不能強按頭吧?」

徐五想取過張國鳳的請婚文書,重重的蓋上了「同意」二字,還用毛筆在上面寫了一句祝賀的話,看的雲昭不斷地撇嘴。

家里還有七八個妹子等著嫁人呢,可是,放眼藍田縣,但凡是自認為有點出息的居然沒有一個願意娶的。

倒是那些沒名堂的人,比如,秦王,比如陝西布政使,按察使,西安府知府,甚至還有南京的御史,鹽商,大商賈頻頻向雲娘示好,表示自家嫡子非常希望能夠求娶雲氏女。

「丑人多作怪!」

雲昭沖著徐五想咬牙切齒的道。

徐五想抽抽鼻子道:「我們人長得丑,心里想的卻美啊,就爺爺我這一身的才華,您認為會弄不到一個美貌的妻子?」

雲昭鄙夷的道:「希望如你們所願。」

徐五想嘿嘿笑道:「這盛世必定如我所願出現,這美人兒必定如我所願出現在我的床上,甚至不會是一個!哈哈哈……」

很羨慕徐五想可以仰天笑出門去,他們不是蓬篙人。

秋天過去了,盧象升沒有被斬首,韓陵山自然也沒有被剮。

這讓盧象升何其的失望……

每次有官員來到詔獄,盧象升都盼望著自己最後時刻的來臨,他的心情非常的穩定,甚至有些渴望。

人,就是在一次次的失望中最後會變得消沉。

盧象升也是如此,秋決沒有他,冬日里總會有一些囚犯因為凍餓貧病而死,這樣的好事也沒有落在他的身上。

他本來想絕食而亡的。

結果,他不知道從什么時候起,變成了其余犯官的救星——因為監牢里的罪囚們的口糧,是根據他盧象升的食量來確定的。

他如果一口不吃,那么,整座監牢里的囚犯都不會有食物吃,相反,他如果連吃兩大碗,其余的罪囚們也會有兩大碗飯吃……

開始的時候盧象升毫不在意,認為錦衣衛們只是嚇唬他,結果,在他連續絕食三日之後,他親眼看見,獄卒們從這座監牢里拖出去了三具餓殍。

聽著監牢里的囚犯們哀告的聲音,盧象升不得不重新拿起筷子……

於是,這里的獄卒們每日都能看到盧象升一臉悲憤的大吃大嚼!

所以,漫長的冬季過去了,因為食物充足的緣故,盧象升的身體不僅沒有清減,反而長胖了不少,且面色紅潤,中氣十足!

長時間的被關在囚牢里,他甚至覺得自己好像被世人遺忘了。

住在他對面的韓陵山每日都在奮筆疾書,且有不眠不休的架勢,盧象升也不願意理睬這個人。

直到有一天韓陵山似乎寫完了最後一個字,丟掉毛筆,像一只大馬猴一般在監牢里大呼小叫,似乎在歡慶著什么。

瞅著韓陵山小心的將厚厚一疊手稿裝進一個竹籃里,背靠著監牢石牆臉上露出幸福的微笑,盧象升終於忍不住了,發問道:「你寫了一些什么?」

韓陵山眯縫著眼睛享受著難得的陽光淡淡的道:「這是我五年來的心血,這五年我踏遍了關中,隨著商隊一路來到了京師,書里記錄了我這五年來的所見,所聞,所思,所想。

我很想從這些文字中知曉,我大明泱泱帝國,為何會淪落到如此人人皆可欺負的地步。

我很想知道,我大明物華天寶,人傑地靈,為何會連年災害不絕,民不聊生?

我很想知道,導致我們陷入如此困境的終極原因是什么?是天災,還是人禍,或者兩者皆而有之?

我更想直到,我們脫離這個苦海的前路在何方,我們如何做才能恢復我泱泱帝國的雄風。」

盧象升落寞的點點頭道:「我也很想知道啊……」

韓陵山笑道:「我明日就要離開這里了,繼續我的行程,以一位訪問學者的身份走一遭建州,看看建州人為何能在短短的數十年時間里就變得如此強大。

我要對比一下藍田縣的政策與建州人的政策相比有哪些過人之處,有哪些不足的地方。

通過對比之後,看看有沒有更好的策略,可以改變我大明目前的頹勢。」

盧象升有些興奮地道:「這是很有必要的事情,你一路上要小心,建奴凶殘,未必會准許你進入他們的土地。」

韓陵山道:「不要緊,我會拿著藍田縣的公文去遼東,去見見黃台吉,見見多爾袞,見見他們的主要人物。

盧公,今天齙牙萍會帶酒過來,我們一起痛飲一場,就當您為學生送行了。」

盧象升落寞的道:「你們很好,還能做這么重要的事情,我卻求生不能,求死不得,苦不堪言。」

韓陵山見盧象升的目光總是有意無意的落在他裝文稿的籃子,就大方的將籃子遞給盧象升道:「請盧公指點。」

盧象升激動地抓住了籃子顫聲道:「我可以看嗎?」

韓陵山笑道:「您最該看,也最有資格看。」

盧象升顧不得客套,特意洗了手,這才小心的打開籃子,取出一沓手稿認真的看了起來。

這份手稿,給盧象升眼前打開了一扇他從未想過,從未觸及到的世界。

在這份手稿中,韓陵山從藍田縣的發家開始寫起,一直寫到藍田縣農業,商業,工業的興起。

這個新的世界讓盧象升激動地全身發抖,當他讀到雲昭焚毀借條發誓要振興藍田縣的時候,他的手拍打著欄桿大聲叫好!

當他讀到藍田縣百姓萬眾一心修水渠,建水庫,往田地里背冰塊增加墒情,就忍不住熱淚盈眶!

當他讀到雲昭率領雲氏眾盜賊清繳藍田縣各路武裝,清除各地土豪劣紳的時候,他把牙關咬的咯吱吱作響,恨不能親自參與這場轟轟烈烈的大行動。

當他讀到藍田縣眾人篳路藍縷的開商道,納四海貨物集於藍田,讓藍田縣從一個草市子變成天下商賈重鎮的時候,盧象升縱聲大笑,口中「妙哉,壯哉之語不絕於口。

當他讀到雲昭決意率領百騎走西口,百騎大漢兒郎在草原上縱橫呼嘯所向無敵的時候,胸中的那顆心噗通,噗通的跳個不停,似乎要撕裂他的胸膛自由的在大地上蹦跳才會舒坦。

「我視大明如家,好漢在窩里反算得了什么本事,我當提三尺劍,一馬縱橫域外,自敵人口中奪食,從敵人身上發財,征服敵人,駕馭敵人,策長鞭縛蒼龍,縱橫天下,方不負我男兒之志!」

念到此處,盧象升丟下手稿,雙手抓住欄桿用力的搖晃,聲嘶力竭的大吼道:「這才是男兒志向!」

齙牙萍小心的瞅了一眼狀如瘋魔的盧象升一眼,低聲對韓陵山道:「我怎么不記得縣尊說過這話?我只記得他說,我們的發財路就在塞上,哪里人愚蠢,好騙……」

韓陵山喝了一口酒道:「縣尊還說過一句話,藝術來源於生活,一定要高於生活才成。

要是不把縣尊的話修飾一下,你覺得那些軟綿綿的話如何讓人振聾發聵?」

齙牙萍深以為然的點點頭跟韓陵山碰了一杯酒繼續道:「你要是明天走了,盧象升要是還自殺怎么辦?」

韓陵山笑道:「如果這個樣子還無法催動他的求生意志,那就讓他去死,成全他的心願才是最尊敬他的法子。

對某些人來說,活著不一定會幸福,死亡才是!」

「你真的要去建州?」

「一定要去,你要想好辦法,千萬別讓我死在建州。」

「既然你的志向已經定了,你就只能期待建奴也會遵守兩國交戰不斬來使的規矩。」

「不成,我的志向定是定了,如果超過一半的概率會死,我會改變一下我的志向,換一種更加安全的志向。」

盧象升用了一整天的時間閱讀了韓陵山的手稿,然後就坐在欄桿邊上一動不動。

呆呆的看著韓陵山收拾東西,准備離開。

「好想去藍田縣看看……」

韓陵山聽見了盧象升的喃喃自語,就笑著道:「既然想去藍田縣,那就走,男子漢大丈夫說走就走?」

盧象升神情黯然的道:「我是罪囚,走不了。」

韓陵山從床板底下取過一張破舊的告示遞給盧象升道:「你已經被斬首了,我也被剮了,現在,我們兩個就是兩只鬼。」

盧象升取過告示打開看了一眼,就痛苦的閉上眼睛大吼道:「他們斬決人犯的時候就不驗明正身嗎?」

韓陵山冷笑道:「把銀子貼在眼睛上,你覺得還能看見什么?」

盧象升戚聲道:「我是欽犯,是國賊,怎可如此兒戲?」

韓陵山冷笑道:「只要不是陛下親自監斬,不是陛下親自驗明罪囚正身,錦衣衛們想要把人替換掉易如反掌。」

盧象升安靜了下來,瞅著韓陵山道:「為了救我,藍田縣使了多少銀子?」

韓陵山搖頭道:「問你的兩個管家吧,所有的錢都是你盧氏眾人省吃儉用結余出來的,老安人帶著女眷們每日紡織不休,男丁們在藍田縣四處謀求兼職賺錢,您最看重的九弟每日給學生講課完畢之後,就會脫下文袍,卸掉文冠,穿上粗布短褂去工地勞作。

縣尊曾經贈金給老安人,老安人分文未取,還給了縣尊,還說,盧象升活著是盧氏的羞恥,但是,盧象升活著,又是她這個老婦人此生最大的願望,她想在死之前見到她的兒子,她想在她死了之後,她的兒子會給她披麻戴孝。

至於盧象升苟活一事,是她這個老虔婆的一片私心,盧氏列祖列宗如果要問,就來問她這個老虔婆!」

盧象升聽韓陵山這樣說,面無表情的道:「盧福,盧壽呢?」

韓陵山道:「他們在監獄外邊結廬而居已經半年多了。」

盧象升微微嘆口氣脫掉囚服道:「我們一起出去吧!」

韓陵山大笑道:「留待有用之身,看看新山河如何燦爛!盧公,我們走吧!」

齙牙萍笑眯眯的去掉虛虛的掛在欄桿上的鐵鏈,打開了牢門。

盧象升喟嘆一聲道:「入獄將近七個月,至此方知盧某是在畫地為牢。」

韓陵山熟門熟路的在前邊帶路,盧象升走在韓陵山的身後,齙牙萍走在最後,袖子里不斷地往外掉金豆子,那些獄卒喉嚨不斷地吞咽口水,卻站的筆直,對於從眼前走過的三人視而不見。

三人走了足足一柱香的時間,這才走出了北鎮撫司的詔獄。

走出詔獄,盧象升這才發現天色已經黑了,詔獄外一個人都沒有,齙牙萍指著遠處樹林邊上一團明滅不定的火光道:「盧福,盧壽應該就在那里。」

盧象升摸摸臉上亂草一般的胡須道:「容我去洗漱一下。」

說完就徑直向那邊的草廬走去。

周國萍皺著眉頭對韓陵山道:「你不准備去洗洗嗎?」

韓陵山伸了一個懶腰靠近齙牙萍道:「洗涼水澡算什么洗澡,老子又為藍田縣立下大功了,又幫了你齙牙萍一次,難道你就不該給老子找一家最好的勾欄,找這里最美麗的姑娘,給我備下香湯,用絲帕一寸寸的幫我清洗身體,修剪指甲,刮掉我的胡須嗎?」

周國萍冷笑道:「做夢!」

韓陵山道:「我聽說你的香閨里就有一個極為擅長服侍男人的妖精,請她幫我沐浴也不是不成!」

周國萍道:「這是我的私生活,輪不到你來管。」

韓陵山把一張臟臉幾乎貼在周國萍的臉上,陰惻惻的道:「女人好女色也沒什么不對,你可以把她送去藍田你的府邸里,帶在身邊是大忌!

你該明白我說的是什么意思吧?」

周國萍道:「我上報了此事,也給縣尊上了請婚帖。」

「縣尊答應了嗎?」

周國萍道:「也沒有反對。」

「愚蠢,不答應就是不准!這點道理要我來教你嗎?你身為密諜,有了家眷不送去藍田縣,留在身邊為何?」

韓陵山平日里顯露的痞子氣在這一刻居然不見了蹤影,一雙眼睛如同鷹隼一般的盯著周國萍,似乎在不久前還跟周國萍插科打諢的根本就不是他。

周國萍嘆口氣道:「我會把那個可憐的女人送回藍田。」

韓陵山嗤的笑了一聲道:「你真的以為曹化淳是一塊爛泥,可以任憑你們這些人揉捏?

如果不是江南道的人捏住了曹化淳的戴孝侄兒,你周國萍的腦袋早就搬家了,盧象升也早就滿門抄斬。

記住了,別覺得誰可憐,事情弄明白了之後,你會發現你才是最可憐的那一個人。

我們藍田縣不喜歡個人出頭,我們講究整體利益,我們也是一個完整的集體,這一點你要記住了。

我與盧象升離開之後,與曹化淳的交易就算徹底結束。

周國萍,我想,你馬上就會接到調令,離開京師!「

周國萍的額頭盡是涔涔流淌的汗水。

韓陵山不再說話,默默地等待周國萍把這些話消化完畢。

盧象升沐浴的時間不長,一柱香之後就帶著兩個背著包袱眼角還有淚痕的管家出現在韓陵山身邊。

韓陵山笑著對周國萍道:「你欠我一個人情,一定要用最好的沐浴方式來招待我。」

周國萍冷冷的道:「做夢!」

盧象升輕笑一聲道:「盧某就此作別,祝願韓公子能平安抵達建州,某家這就去了。」

眼瞅著盧象升帶著老仆走了,韓陵山就對周國萍道:「但願他莫要再節外生枝,好生趕去藍田縣。

他這樣的人,在大明沒有活路。」

周國萍道:「你這種看似光明,實則如同夜梟一樣的人,才不該活在這個世上。」

韓陵山笑道:「我是一個站在黑暗中仰望光明的人,你們站在光明中看不清楚的細微變化,逃不出我的眼睛。

等到有一天,當光明照耀全世界,世上再無黑暗角落供我棲身的時候,我就會站在太陽底下,享受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