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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戶邊。
她沒有我想象的那么堅強。
樹林中明明滅滅的磷火,柴火劇烈燃燒的噼啪聲,年輕女子被燒時痛苦掙扎的聲音,讓她徹底崩潰。
當她在雲綉的攙扶下,無力地進入角樓,看到眼窩深陷、僅有一縷氣息的羅弘才,她撲在他的身上,嚎啕大哭。
這一刻,她就象被無情的秋雨橫掃在地的鳳仙花,昔日嬌艷的花瓣,只余一絲殘紅,在泥濘中苦苦掙扎。
我在屏風後靜默地看著,人的思緒真是一件很奇怪的東西,我這時,竟忽然想起了遙遠的童年。
娘手把手教我刺綉,當她在綉布上描下荊棘花的樣子,我指著窗外的鳳仙花,撒嬌道:「娘,鳳仙花漂亮多了,我要綉鳳仙花。」
娘低頭畫著荊刺花,淡淡道:「三天。三天之後,你如果還要綉鳳仙花,娘就教你綉。」
當夜,入秋的第一場寒雨,將牆邊的那一帶鳳仙花,打得只余一地殘紅。
而遠處山巒間的荊棘花,卻迎著秋風,越開越燦爛。
羅婉哭了一陣,便欲扶起羅弘才,守在床邊的兩名小沙彌上去將她攔住,其中一人喏禮道:「這位夫人,寒山大師有吩咐,羅施主被邪魅壓身,千萬不能移動,否則便會移禍萬千生靈。」
羅婉猛地將沙彌推開,怒道:「我不管,我只要帶我爹走!」
可她的力氣,哪拖得動羅弘才,剛將他拖下床,便跌坐在地,就在她坐在地上的那一瞬間,劉如簧再度在窗外出一聲嬰兒的啼哭。
羅婉顯然心神劇震,面上血色瞬間褪得干干凈凈。雲綉適時地過去,扶起她,溫言相勸:「二夫人,今天已經太晚了,要帶羅總管走,也得等到明天早上寒山大師來了再說。現在陰氣太重,實在不宜搬動。」
羅婉急促地喘息,最終無力地點頭。
雲綉揮手,小沙彌迅將羅弘才搬回床上,並移過來貼滿符咒的屏風,將床朦朦朧朧地攔住。
我沒有繼續看下去,悄悄地離開了角樓。
一切都已安排好。
雲綉會奉上飯菜,飯菜中下了讓人手腳軟的葯,當羅婉吃下後,她只能呆坐在屏風外的椅子里,呆呆地看著「羅弘才」的影子投在屏風上,他似在揮舞著雙手,劇烈喘息,然後,不停嘶吼著:報應!都是報應啊!
「羅弘才」驚呼聲稍歇時,羅婉會聽到聲響,當她轉動僵硬的脖子,便會看到窗戶上,有一個吊死鬼的影子約約綽綽地晃動,那吊死鬼的身形,很象當年的表哥。
當她顫抖著喚人,兩個小沙彌和雲綉都會很明確地回答她:夫人,您眼花了。
天亮了。
冬日的薄霧在樹林里卷成一縷縷,漸漸寒了我的鬢,我的十指。
看著羅婉惶恐不安地奔出庄園,大聲呼喚她的隨從進園搬羅弘才出來,我向身邊的寒山大師平靜地施禮:「大師,一切有勞您了。」
寒山微笑以佛禮相還:「阿彌陀佛!夫人應允免去洛郡百姓三年稅糧,貧僧自當盡力。」
「大師太客氣。」我合什道,「上將軍也早有此意,只是因為以前衛家軍根基不穩,又連年打仗,這才一直擱著。眼下衛家軍開疆拓土,洛郡作為我們立本之地,自當早蒙惠澤。」
「不管怎樣,貧僧都要代洛郡百姓謝過夫人的恩德。」
寒山向我報以微笑,再望向遠處的羅婉,嘆道:「貧僧總得讓這位施主親自了悟,才能化了她當年造下的冤孽。」
「是。」我低低道:「我那姐姐死得太冤,若不還她清白,我真怕她不得往生。」
洛郡城外西南方向二十余里處,是文昌山,山上的文昌寺,因為有名僧寒山大師主持,香火歷來比較旺盛。
自寒山寺西側的小道向上約一里路,有一處藏經閣。
寒山寺的經書為何不藏在寺內,而要在此處另辟一藏經閣,歷來有不同的說法。但此處森幽林靜,倒極適合僧侶靜養參禪。
我帶著早早在藏經閣住了五日,第五日清晨,雲綉敲開了藏經閣的門。
她的面上,有著欣悅的微笑。
「夫人,成了。」
羅婉的隨從雖然只吃他們帶來的干糧,水卻是從庄子邊那口井中取的。他們一個個腹中絞痛、神智不清,又怎能搬動羅弘才。
寒山大師適時出現,指出是因為羅婉將羅弘才拖下床,才累及他人。羅婉半信半疑,可到了晚上,當那些「幻覺」再度出現,她只會更加恐懼與驚疑。
如此數日,她的精神已處於全面崩潰的邊緣。
聽說她跪在寒山大師面前,苦苦哀求,求他驅除羅弘才身上的邪魅。
寒山在數度「猶豫」後,才告訴她,文昌山有處山崖,崖的東側有塊面壁石,石上刻有佛像。洛郡一地,凡有造下冤孽者,被孽鬼糾纏,只要在月半之日,三步一叩,拜上懸崖,對著面壁石,說出所犯罪孽,求得冤魂的諒解,便可消除一切災難。
羅婉向附近之人打聽,得到的,自然是和寒山一樣的說法。
很少有人知道,面壁石後,有一處數百年前由高僧辟出的石室,乃文昌寺主持靜坐參禪的密室。
衛家軍執管洛郡後,寒山數度邀我和狐狸去文昌寺,為本地百姓祈福,他似是極欣賞狐狸,二人參禪時,總是會心一笑。
今天是月半,寒山會邀請數位洛郡的士紳名流到面壁石後的石室,參習「啞禪」。
所謂「啞禪」,便是參禪時,誰都不能出一絲聲響,只能靜坐,默默地領悟佛理。傳說古有高僧,參習「啞禪」數日,忽然大徹大悟,登仙而去。
這幾位名流士紳之中,有一位姓費,他的連襟,叫江勝,在永嘉府江氏宗祠中掌管祭祀之物,是再古板魯直不過的一個人,在江氏一族的威信也極高。
江勝前幾日便到了洛郡費府做客,而今日,他會應其連襟之邀,在石室中參習「啞禪」。
這日風大,吹動滿山松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