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29 惡客難逐(2 / 2)

漢祚高門 衣冠正倫 1664 字 2021-06-16

沈哲子則退開一步,直視著怒不可遏的紀友,朗聲道:「人生五十不為夭,天命俱有定數。國老雖然年逾古稀,但觀其一生,功卓名著,志壯義隆,不曾為一二損節抱憾之事!哪怕纏綿病榻,仍然要上輔君王,下安社稷,舉世共仰!」

「郎君你以親疏遠我,以年齒輕我,阻我見賢,這難道是國老言傳身教的道理?紀氏廣廈千間,卻不容童子寸立之地!國老未卒,已經敗德至斯,郎君是要讓老人家垂死病中驚坐起,一生節義終留瑕?」

「你住口!」

紀況想不到事態會演變至斯,心中已是萬分懊惱不該將這個狂悖成性的少年帶進府中來,羞愧得無以復加,便上前以手去推搡,要把沈哲子趕出府去。

沈哲子年幼體弱,怎么禁得住一個成年人的大力推搡,頓時跌倒在地上,但卻仍不放棄堅持,兩手死死抱住道旁翠竹。

「伯父你住手罷。」

紀友垂沉吟良久,少年的話句句如錘撼動他的心弦,待見到其死命堅持不肯離開的樣子,便更加動容。他心內實不願意讓不相干的人打擾祖父最後時光的安寧,但正如沈哲子所說,也不願持身自潔一生的祖父最後留瑕。

他走上前扶起半跌在地上的沈哲子,肅容道:「我不知你為何一定要見我大父一面,但大父他病體虛弱,實在已經沒了精力待客。你可以留在我家,但我也不知大父何時能醒來。你要安分些,不許驚擾府中清凈,否則無論你再說什么,我都要把你趕出去!」

沈哲子撒潑打滾,總算得到許可留下來,他心里也無比愧疚,因這要求實在太過強人所難。拍拍身上的塵埃草屑,他認真對紀友長揖道:「郎君是真正雅量的謙謙君子,能容我這惡客暫留。郎君請放心,我只要待在一處等待國老醒來面稟片刻,絕不會再打擾貴府安寧。」

雖然答應沈哲子留下來,但紀友對其卻沒有好感,轉身走回府內,又對紀況說道:「伯父一起來吧。」

紀況心內惴惴,他心內也不放心將沈哲子獨留府中,唯恐這小子再鬧出什么事情來。緊緊跟在少年身後,打定主意這小子若還鬧騰,無論如何也要將其趕出府去。

將兩人領入中庭左側一處樓宇中,紀友便徑自離去,他一刻也不想多看那少年嘴臉。離開之前,還吩咐仆人守住門口,不許沈哲子四處游逛。

然後,紀友才又走回內府,直趨祖父榮養的閣樓。閣樓內外,俱有侍女靜立,等待隨時而來的差遣。

紀友悄無聲息走進閣樓內,在外側室里傾聽祖父氣息粗濁的喘息聲,情緒復又低落下來。站在原地片刻,他轉入祖父卧房隔壁一間靜室中,里面有一位寬袍大袖的中年人正半卧榻上,閉目養神。

聽到腳步聲,中年人睜開眼看看神色忡忡的紀友,麈尾一轉示意他坐在自己下,溫聲道:「文學你去休息一下吧,這里有我看護。」

紀友嘆息一聲,對中年人說道:「世伯,我大父身體還能有好轉嗎?」

問出這話後,他見中年人沉吟不語,自己便悵然道:「人言五十不為夭,天命有定數,大父他年過古稀,已經算是難得的高壽了。只是一想到以後我將孑然一身,無所依托,心內就覺得凄涼悲愴。」

中年人聽到這話,神情卻是一異,口誦數語,覺出其中豁達。

這時候,內室中突然響起一清脆擊打聲,靜室中這兩人連忙起身走進去,便看到鶴老者箕踞塌上,神態安詳。

「大父,您何時醒來的?」紀友連忙上前,手捧湯羹奉上。

老人手中如意指了指少年,神態有些不悅:「五十不為夭,天命有定數,你既然知道,緣何又看不開?聞聽道理,是要讓你奉行,若只是止於言語,於身何益?」

紀友恭應受教,待侍奉祖父湯羹之後,見其精神還算不錯,才又想起門內還有一個趕不走的惡客,便又說起此事。

旁邊的中年人有些不悅:「你大父要靜養,不方便見客。」

「我又何嘗不知,只是那小童……」紀友苦笑著將沈哲子一番強詞奪理的言語復述一遍。

塌上紀瞻聽完後,臉上卻是笑逐顏開:「我已經這個年紀,但處分內,何懼言非。不過,那小童辭鋒雄健,迫得你都無從應對,倒也不妨見一見我吳中的後起俊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