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36 德鄉為桑梓(1 / 2)

漢祚高門 衣冠正倫 1636 字 2021-06-16

顧毗年在四十歲許,繼承父爵嘉興伯,官居散騎常侍,領大著作,兼國史。在時下而言,已經是文臣清要顯極,居清顯之職,無任事之勞。

顧氏同樣宅居烏衣巷,因此比較早的得知消息。門生報來此事時,顧毗尚高卧未起,一俟聽聞,整個人都無法淡定,只穿中衣沖出居室詢問消息來源。

手捧著紀府送來的請柬,顧毗心情復雜至極,先生出的念頭,也和紀氏族人一般,詫異以及不解。不過他旋即又有了自己的體會,紀瞻這個老糊塗,是擔心自己死後他那幼孫沒了怙恃依托,不能守住家業,所以才為此事,引吳興豪強作為家援。

但這個決定在顧毗看來,是何其的愚笨!紀氏往來皆名門,信義之家,哪怕老頭子不在了,這些至交的名士肯定也會照拂其孫,怎么可能會生以枝凌干的亂事!

對於吳興沈氏,顧毗向無好感。自恃豪強,勾連鄉人,篤而無禮,門楣不修,家風不肅,脅世邀位,是禍亂三吳的源頭。此前他曾奉皇命往武康一行去見沈充,目睹沈氏部曲悍卒列陳,一點士族的清雅志趣都無,這更加劇了他對吳興沈氏的惡感。

厭惡之余,顧毗心中也不乏警惕和畏懼。以沈家德行不備的家風,一旦得勢躥起,糜而三吳,必然會讓世風急轉直下,屆時必然要壓迫顧氏這種清望高門。

心中自覺得計,顧毗自是對吳興沈氏敬而遠之,不與其牽連太深。只可惜他這份對人事的洞悉,能理解看透的寥寥無幾,就連本宗的族人都看不透這一點,反而要與吳興沈氏暗通款曲,眉來眼去,被一時的利害蒙蔽了雙眼。

顧毗雖然繼承了父親的蔭澤,卻沒養成父親的威望,雖然三番五次告誡族人,但這現象卻仍然難以禁絕。這讓他郁郁於懷,頗有煢煢孑立的感慨,大概能體會到前賢那種恨世不清、醉飲避世的情懷和做法。

雖然有感於懷,但卻無人能為知己,怨忿之余,顧毗索性不再理會,閉上門來不理俗事,不與那些眼界短淺的族人同流合污。

然而他萬萬沒有想到,紀瞻竟然做出這種令人不齒的阿世之舉!

「老而不死,為賊矣!」

盡管紀瞻乃是與他父親顧榮一輩的南人名士,顧毗此前對其心中也頗為敬重,但尤其如此,他更加無法忍受老頭子墮落至斯,忍不住要破口大罵。

在家中憤怒良久,顧毗覺得自己不能再視而不見,應該要阻止這一件事。不止是為了保全紀瞻的名聲,更是為了保障整個吳士團體清譽,不能混入害群之馬!紀瞻老糊塗了,不能由其胡鬧,既然身為顧氏族長,他就有責任、有義務擔當成為南士的盟主!

懷著這樣的心情,顧毗氣勢洶洶來到紀府門前,正看到那沈家孺子與紀瞻的孫子並肩站在一起迎客。顧毗更加怒不可遏,甚至都顧不上維持士族的體面和風度,不待對方見禮,便冷哼一聲,說道:「瓦器也能跟玉碗同席嗎?」

這話說得極其不客氣,紀友一時間不知如何應對,當即便錯愕臉紅。

沈哲子也沒想到顧毗一上來就擺明砸場子,說實話被貶斥為瓦器他倒不怎么生氣,但尤其受不了的是顧毗這種態度。

講到放嘴炮,沈哲子早已經達到與年齡不相稱的段位,當即便回道:「元公玉樹之軀,顧君葬之歸土,覆以砂塵,玉軀蒙暗,無皎皎之光,水蝕蟲蛀,這讓人情何以堪?顧君這個做法,是人子該有的作為么?」

顧毗沒想到這小童還敢對自己反唇相譏,只是這反譏之語卻拙劣到了極點,冷笑一聲後便說道:「眾生必死,死必歸土。魂氣歸於天,形魄歸於地。這是亘古相傳的人孝大禮,坤土載德,厚生萬物。我父生而清奇於世,死則葬於德鄉,這有何不妥?」

沈哲子作受教狀,繼而又笑道:「取土之精,烘爐煅燒,雕琢成器,既益於世,亦無愧於世。坤土德鄉是我桑梓,多謝顧君贊譽。」

聽到這話,顧毗仿佛胸口被人狠狠捶了一拳,臉都憋得通紅,他是在誇這小子?語義被如此曲解,他偏偏無從反駁,難道要承認土器污濁,自己把老爹土葬是人間之大不孝?

此時紀府門庭外不乏訪客,亦多曾受到顧6高門類似的言辭羞辱,聽到沈哲子這番言論,尤其看到顧毗苦於無從自辯的窘狀,當即便有人忍不住擊掌贊嘆。以後再有人譏諷他們瓦同玉陳,大可以以此反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