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95 無人為耕(2 / 2)

漢祚高門 衣冠正倫 1558 字 2021-06-16

郡府沒有調集大量人手的能力,只能仰仗當地大族,而大族卻並沒有修渠墾荒的需求。別的地方患無田可耕,會稽則是地廣人稀,各大族有大把機會挑選最上等良田,何苦要耗費大量人力物力去開墾荒地?

歸根到底,會稽局面打不開,就是因為缺人口。

人口是硬性指標,不是錢糧能夠彌補的。沈家雖然家大業大,在這方面卻真的不能給沈充提供多少援助。年初沈家田畝人口清查,倒是清點出近千戶人丁,但隨後又是一輪的土地兼並。還有沈哲子創建的諸多工坊,也需要大量勞力。沈家本家,如今都已經陷入了勞力荒。

郡府直轄的吏戶軍戶去了哪里,沈哲子很清楚。他今年在武康就主力干這事,從武康縣署到吳興郡府,被他摳出來千余戶。雖然這一部分人口不能直接劃為私產,仍要有定額的錢糧捐輸,但官府再指使起來肯定也不便利。

自己做這事的時候是挺爽,可是聽到老爹身為主官也面對這困境,屁股決定腦袋,心中正義感便油然而生,對那些大族無恥行徑分外不恥。這就是所謂的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

但這個問題,其實根本不成問題。沈哲子知道如何解決,老爹自然也明白該如何解決,但就是解決不了,這就是時局之吊詭所在。

從晉陵、京口,一路直到荊襄一線,大量流民居無定所,嗷嗷待哺,非但不能有所產出,反而要仰仗三吳接濟。長江沿岸人多田少,會稽這里人少田多。以會稽時下擁有的田畝數,即便不墾新田,直接安置三萬戶流民快投入生產,綽綽有余!

但時下的局面是,僑人挾民自重,南人據地自肥,彼此對立,誰都不肯讓步。前幾年朝廷倒是力行土斷,結果是王敦兵建康,老爹沈充等吳人豪強興兵響應,皇帝被軟禁,憂憤而亡!

如此吊詭一個局面,沈哲子這個穿越者都無計可施。解決方案明明擺在這里,如果能把北地流民內遷到吳中投入生產,效果要好過他埋頭攀科技樹、種田二十年。但問題是,這已經成為南北士人的一個禁忌,誰碰誰死!

父子兩個相對而坐,彼此都是愁眉不展,沈充扶額嘆息道:「時下這個局面,我也只能勉力維持,不敢有何過激動作。庾叔預此前傳信我,言道台中頗有讓我移鎮之論。雖然還未定議,但有此風傳,可見前景堪憂。」

這件事沈哲子也知道,年中皇帝終於力,一舉將荊州拿下,讓交州刺史陶侃與荊州刺史王舒調鎮。如此一來,王家方鎮力量盪然無存,只剩王導一人在中樞苦苦支撐。

但問題是,陶侃雖然已經就任荊州,王舒卻稱病死賴在建康不走,不想去那荒涼之地就任。大概此時他也後悔當初沒跟王敦一起造反,致使如今進退兩難。

如此大的政治波動,沈家自然也難豁免。因王家勢衰,政局復又變得混亂,而且隨著紀瞻去世已久,原本沈家依賴的吳人政治圈行將瓦解,又開始一輪新的站隊。

盡管沈充心內有些不願意,但在政治上還是與庾氏兄弟等豫州僑人越靠攏。僑人也非鐵板一塊,琅琊王氏是青徐頭馬,庾氏兄弟已成豫州旗幟。

本來沈家身為吳人,不至於跟他們混到一起,但其軟肋是門第聲望尚不足擔當吳人舵手,因此只能借這一派來抵消青徐僑門的政治施壓。

想到這個問題,沈哲子也很頭大。原來他為自家與潁川庾氏牽線,是因為深知皇帝一旦死後,庾家以外戚執政,很快便與王氏分庭抗禮,有執掌方鎮的需求。但是時下因為他的涉入,歷史已經生改變。

原來這個時間點,皇帝應該已經英年早逝了。但是至今,仍然活得好好的。深究原因,應該與沈哲子脫不了干系。年中皇帝下詔讓沈家進獻醴泉真漿,於是沈哲子便有了猜測,歷史上皇帝之所以早逝,多半與服散有關。

沈家進獻的真漿,自然不可能是足工足料的蒸餾酒,兌水嚴重。但即便如此,似乎效果也不弱,最起碼皇帝到現在都還沒死。

不過既然已經猜到其死亡原因,沈哲子對皇帝還是不抱希望,摻水的醴泉真漿散效果如何,他並不清楚,但可以肯定絕對不是什么靈丹妙葯。或能續命,絕難保命。皇帝命不久矣,今年不死,明年必死!

沈哲子沒有手段可干涉宮闈秘事,也不敢再獻足工足料的醴泉真漿來為皇帝續命。畢竟這只是他的猜測而已,皇帝如果不是服散死而是醉死,他反而難脫干系,所以盡量不出頭撇清自己。

為今之計,既要解決會稽局面難打開的困境,還要頂住政治上的壓力以坐穩會稽,最起碼要將局面維系到皇帝駕崩。沉吟良久,沈哲子目光灼灼望著老爹:「要不然,再兵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