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候,突然一名略顯年邁的老仆行入廳內,對庾亮稟告道:「郎主,事情已經處理妥當了。」
庾亮微微頷,示意老仆退下,然後才又望向庾條,神情卻有幾分凝重:「幼序,晉陵、京口之事,台中早有所覺。時下非靖平世道,頃刻或有不測之災。你認真答我之問,此事你究竟涉入多深?」
見大兄神態突然變得凝重起來,庾條心中不免更加忐忑,神色都有一些白:「大兄,此事我亦有了解,只是我僑民立足江東不易,彼此依托,守望相助,何至於波及台省中樞?」
「彼此依托?王化之下,自有禮法,那隱爵隱俸又算是什么!屯傳邸冶,州郡賦稅,朝廷用事,自有所出,何用白身以斂民財!」
講到這里,庾亮神色已經復歸冷厲,手掌一拍案幾,指著庾條怒喝道:「我聽人言,你為此法肇始者之一,是否屬實?這其中涉事者多少,財貨往來又有幾何?」
眼見大兄突然之間聲色俱厲,庾條漸覺事態嚴重,吃吃道:「大兄,我等資友絕無為惡作亂之念……」
「這么說,你果然涉入其中?」
庾亮臉色微微一變,繼而漸露一絲疲態:「那么你認真跟我說一下,你是否肇始者?有沒有脫身出來的余地?」
庾條整個臉都哭喪下來:「大兄,台中究竟要如何處置我等?我等確無作亂之念啊,資友互助,彼此扶掖。若非得此善法,京口一線豈得今日之安穩?舊族南來,家業俱失,昔日世祿之家,而今困蹇異鄉,幾近無米為炊……」
「你還有臉說!無心為惡,才最為可恨!京口流民雜蕪,軍帥林立,就連台中理此都戰戰兢兢,你等綺襦紈袴之輩,不知任事之艱,財帛昏智,竟敢與之為謀,頃刻皮骨無存!」
講到這里,庾亮臉色已是鐵青,驀地站起身來,抬腳踢飛那華貴木幾,於廳中往來徘徊片刻,已不知該如何斥責這膽大包天的兄弟。
早先他諸多事務纏身,久在台城分身無暇,盡管對晉陵之事早有耳聞,初時還並未在意,只以為幾家紈絝一時意動之舉。等台城局勢漸漸穩定,他有時間打理此事時,獲知的情報竟令他幡然色變。
區區一年有余,涉事者竟達數千,不是僑門舊族子弟,就是聚眾之流民帥!如此浩大聲勢,不管意圖目的為何,都足以令台省震盪不寧。若非他執掌中書,將此事強行按住,只怕早已朝野震盪不寧!
然而最讓他震怒的,則是他這個不成器的兄弟庾條竟似在其中還扮演頗為重要的角色,而他竟懵然不知!
二弟離心,尚可求同存異,遣出都去。三弟背著他搞出如此大事,哪怕他如今早已位極人臣,面對這種局面,都倍感棘手。因他深知,此事牽連如此之大,一旦處置不當,整個江東局勢都有可能瞬間糜爛!
最讓他氣惱的則是,眼前這個始作俑者對於後果之嚴重居然半點不覺,尚在這里窮奢極欲的作樂!
見大兄這般姿態,對自己一副怒不可遏的姿態,庾條心內先是驚恐,可是漸漸地,他也惱怒起來,緩緩起身冷笑道:「我亦知在大兄眼中,我只是一個才不堪任,一事無成的庸碌之人。然則士別三日,即當刮目相看。若大兄因我過往之任誕,而非今日之所為,那不只小覷了我,更小覷了我身後數千資友!」
「大兄問我,是否肇始者之一?能否脫身而出?」
迎著庾亮幾欲噴火的目光,庾條肅然道:「人皆可退,只我不能!因為此事由我一人籌劃而起,余者皆為我之羽翼!憑我這不堪之才,竟能為此浩大偉業,大兄你也猜不到吧?如此能否讓大兄對我刮目相看?」
庾亮見庾條一臉自傲,渾然不知自己闖下多大禍端,已經氣得不知該說什么好。
尤其讓他無法接受的是,此前他心內確實還存幾分僥幸,認為自家兄弟才具不堪,縱然涉事也不可能為其主導,還可抽身出來。此時聽到庾條正色承認,庾亮更覺嘴中苦,眼前黑。
此事若處置不當釀成大禍,過往他所作一切努力或都將化為流水,整個家族或許都要遭到滅頂之災!
庾條卻不知大兄心中所想,只是滿臉凜然道:「王化之下,內外失調,上下亂序,這是台省三公的失職!我為此義事,內充家資,外補王化。京口、晉陵之民,多賴此善法,豈因大兄一言而非之!大兄請自便,我卻不能冷落友人!」
說罷,他拂袖而出,很快便走進前廳宴會之所,卻現座中眾人皆噤聲默坐,不免有些詫異,再仔細尋找,卻不見了那位通榻摯友南二郎,便笑問道:「我等尚未盡興,南二郎豈可退場,快將人給我喚來!」
座內眾人聽到這話,臉色便更晦暗,其中一人低聲道:「南二郎酒醉失態,語出不遜,已被尊府家人……」
聽到這話,庾條整個人僵在當場,如墜冰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