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46 重義輕財(2 / 2)

漢祚高門 衣冠正倫 1661 字 2021-06-16

「丁男之戶,成家立室,豈是旬日可就,亦非絲縷之功。沈郎年淺,未知人事之艱,豈獨財貨可緩。雖是一番好意,但我這族子自立之心甚堅,不願領受,那也只好恭而卻之了。不過沈郎也不必擔心他之生計,不妨將此箱中資財一示,待其歸家後,我家依量補足,以全沈郎之誼,彼此兩不相傷。」

這話便有些刻薄了,既言沈哲子年幼無知,又道他家厚積財貨非立世之道,最後再標榜一次自家清高,不與沈家這種門第相往來。

至於箱中錢財數量,看丁委與張瑾的反應可知極多,張季康讓沈哲子示之眾人,便是再彰顯一次他家不慕財貨的高風。而那不足之語,張季康既然講得出,就自信做得到。他家雖不及沈氏豪富,但料想區區一個少年隨手贈予,再多也有一個極限,除非是滿箱黃金。

沈哲子聽到這話後卻是微微錯愕,他選擇來張家隱園刷刷聲望,就是因為常在這里的人素質比較高,應不至於生什么打臉劇情。

但事情展到這一步,他也始料未及,若非這張瑾自我介紹,誰也想象不到他竟是張氏高門子弟。因這小小疏忽,不知撩到張季康哪根神經,苦求打臉。這真是固所願,不敢請耳,沈哲子早有計劃,才不會因為在他家地盤就有所收斂。

就在沈哲子露齒一笑,將要掀開箱子時,臨席的老者丁委卻探手按在箱子上予以阻止,神態有些不悅對張季康說道:「此事就此揭過,你家子弟不願收禮罷了,多說無益。各家自有興存之道,何必強比。」

他雖然對沈哲子這少年比較欣賞,但與張家也是舊誼深厚,不願見張季康繼續自取其辱。然而張季康心態已經滑入偏激,只覺這老者言語仍是在奚落自己,冷笑道:「莫非丁公也道我是慳吝之輩,待自家子弟反不及外人待之厚重?」

話講到這一步,丁委若再阻之一觀,反而成了污他清名之舉。這老者本就不慣遮掩作偽,聽到這話後臉色已是一沉,原本壓在箱子上的手驀地向上一撩,四方燭火映襯之下,頓時滿室金光!

四周眾人看到這一幕,齊刷刷的倒抽一口涼氣,他們心中或多或少都猜測箱中乃是何物,就算冒出這個猜想,旋即都被自己否定。所謂錢財如糞土,但其實又怎會相同,哪怕列席此地者皆不愛金錢,但乍一看到整箱黃金擺在面前,仍不免有片刻失神。

時下江東金貴錢賤,建康城內市肆中一根分量稍足的金釵便售價十數萬錢,一根金釵又有幾兩用料?眼前這一箱黃金,最起碼在百斤以上!任何稍有常識的人略一思忖,心內都是咂舌不已。

「你這少年,也是不知所謂!如此厚禮讓人怎能接受!」

丁委坐回自己的座席上,對沈哲子說道。

沈哲子則略顯懵然狀:「正如張君所言,丁男之戶,成家立室,豈是絲縷之功。張兄於竹林中因孝義有缺而涕流,我不忍見其游子之哀,願善助之。又恐其學業未竟,歸鄉後難於自立,因而讓家人歸家取資相贈。」

講到這里,他對另一側的張季康拱手道:「當時實在不知張兄竟是尊府子弟,卻不想我這一個善念,竟成越俎代庖之妄念,實在有愧!」

他若不這么說,張季康之尷尬還少幾分。一俟察覺眾人視線都投射過來,張季康更有無地自容之感,他實在沒想到這箱中竟然真是滿滿的黃金,這讓先前說出的話要如何收回?張家只是清望高而已,就算能籌措出如此多的黃金,也絕無可能隨便施與一個旁支子弟。

翟庄於席上嘆息道:「常聞重義輕財之古風,沈郎感義而贈金,張郎守節而不受,古風之在江東,便系於此輩身上啊!」

聽他這么說,廳內氣氛才又變得緩和起來。只是那張季康垂坐在席上,再也不一言。他已經不願在這里多呆一刻,但若就此倉皇而去,則又顯得過於狼狽,心內糾結到了極點,索性作木然狀。

丁委老者坐在席中,自箱中摸出兩個一斤重的金餅,放在手里掂了掂,口中嘖嘖幾聲,然後才放在案上往前一推,對那張瑾說道:「友人相贈,卻之不恭。歸鄉奉母亦有所耗,這些你收下。若使日後有償,何懼今日受惠。謹記此恩,以此自勉。」

那張瑾側看看張季康,對方卻仿佛熟睡一般沒有反應,這才行上前去接過金錠,對沈哲子深施一禮,沈哲子則避席相還。

「至於這些,你帶回家去。膏粱子弟不知辛苦,出手如此沒有輕重。他若真受你如此重禮,反倒會有橫禍物議加身!」

丁委又將那裝滿黃金的箱子蓋上,推到沈哲子面前。

沈哲子卻大搖其頭:「資出我家,資返我家,這是以厚資邀名。丁公亦知我此來目的,如此作為,豈非前功盡棄!豈可因此區區財貨,使我再受物議攻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