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48 苑中有詔(1 / 2)

漢祚高門 衣冠正倫 1685 字 2021-06-16

「中書,中書……」

台城官署內,何充低喚兩聲,庾亮才驀地由怔怔出神清醒過來,繼而輕咳兩聲,端正了一下坐姿,神情肅然道:「次道有何事?」

看到庾亮略顯魂不守舍的樣子,何充心內不禁大感好奇。他為中書奉詔郎官經年,往常所見庾中書氣度森然,儀容姿態一絲不苟,絕少於人前失禮,近來卻常作神不守舍狀,行止神情也頗異於常。

心內雖好奇,但何充臉上卻不露絲毫異。他本非世祚高門出身,能長居台城任事,除了本身才能名望之外,始終恪守「謹慎」二字,非其分內之事,絕不輕言。

「苑中有詔。」

對於時下台苑之間的緊張氣氛,何充深有體會,聽到庾亮問話,並不多言,徑直將苑中剛剛傳出的詔書奉至庾亮案上。

庾亮捧起那詔書匆匆一覽,先關注的還非詔書內容,而是皇帝那已經與以前大不相同的字跡。

以往皇帝的字跡圓渾流暢,收放有度,一如其行事手段風格,剛毅進取,謀而後動,動則必有回韻!然而現在他面前這份詔書,雖然同為一人之書,但較之先前卻已大相徑庭,折轉枯澀,亢極難繼,筆力已見枯竭。

至於詔書的內容,則很簡單,只不過是贊揚江東一眾處士有賢長之風,各有嘉獎,並著有司於太學碑記此事,以勸勉諸太學生勤於學業,不可懈怠。末尾則是附上了沈家那個少年新作詩篇,那一《游子吟》。

看到這里,庾亮嘴角禁不住泛起一絲苦笑,益意識到君臣之間已經撕裂得難以彌補的裂痕。他知皇帝心中對他有怨念,然而事態一步步行至如今,走到今天這一步,亦非他所願,他也是迫不得已啊!

王敦之亂平定後,皇帝便漸漸有些不能自控,滿朝高門忠貞賢士皆不屬其意,歷陽蘇峻這種桀驁難馴的流民帥置於肘腋之際,荊州分陝托付於寒流之手!其心跡已是昭然,外廷人人自危。

面對如此隱患重重的形勢,庾亮執政亦是維持艱難,根本不敢有所展露。若止於此還倒罷了,最復雜是皇帝對宗室的扶植讓人心悸,宗室亂政殷鑒未遠,豈可容此獠牙凶猛之獸復現人間!

適逢皇帝大病,苑中無主,皇後急詔庾亮入宮。面對這樣的形勢,庾亮又能怎么做?他只能掌穩禁衛,一旦皇帝果真不治,保證太子能順利繼位,維持住時局的穩定。

可是皇帝沒有死,這就把庾亮擺在了一個尷尬的位置。他已經是進退兩難,要么慚然而退,閉門不出,要么保持現狀,靜待轉機。

庾亮從未想過自己會成為一個把持禁中的權臣,時勢所迫,也是逼不得已。隨著君臣彼此生隙,他已經不能再退了,否則時局不知會糜爛成何種模樣!

皇帝欲為公主選婿,在庾亮看來又是一步昏棋,時下之局,一動不如一靜。尤其他所屬意的吳興沈氏,更讓庾亮隱有不滿,堂堂帝室之女,豈可如此屈就!

事情果然如庾亮預料一般,琅琊王氏趁機裹入其中。沈氏何德何能,能與王氏匹敵?若王家乘此勢復起,日後又該如何去制衡?

旁人只道他擔心沈氏擺脫鉗制,因而不願沈氏得為帝戚,未免過於小覷了他。問題是沈家根本不可能在這場競爭中勝出,又何必硬要勉強,徒惹笑柄?

皇帝這一份詔書,旨在為沈家聲漲勢,但在庾亮看來,不過是將最後一點帝皇尊嚴托出,由人踐踏而已。但其心意已決,庾亮亦不知該如何去勸阻,心內雖有感慨,終究只是輕嘆一聲,將詔書推給何充,吩咐道:「交付有司去督辦。」

何充謹然領命,正待要退出時,忽聽庾亮開口問道:「次道,若有你信重者欲求資財相濟,許諾日後重償,不知你會如何做?」

聽到這問題,何充便微微一愣,不明白庾亮為何問起這個問題。按照他一貫謹慎,正皺眉沉吟思忖一個周全回答,卻又聽庾亮說道:「罷了,隨口一問,不必放在心上,去。」

頓了一頓後,庾亮忽然又說道:「沈士居任職外鎮,不可久居都中,促其歸鎮。」

目送何充離開後,庾亮復又坐回自己位置上,心中諸多雜蕪念頭,很快便又陷入沉思中。

相對於如履薄冰的時局,此刻更讓他一籌莫展的乃是家事。三弟庾條膽大妄為,在京口、晉陵普取人之資財,已成糜爛之勢。

近來隨著他對內情了解越深,便越有膽戰心驚之感,此事比他想象中還要嚴重得多。若僅僅只是收取賄賂或借人錢財還倒罷了,他雖位極人臣,也絕不會包庇親人而罔顧國法,直接將庾條押付有司論罪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