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60 佛言(2 / 2)

漢祚高門 衣冠正倫 1796 字 2021-06-16

然而這個世道,佞佛者有之,作惡者更是不知凡幾。將人的教化寄托於這種虛妄之說,本身就是一種愚不可及的想法。人若天性良善,不信神佛亦能睦於鄉里,不害於人。至於本身便有諸多虛妄歹念,終生禮佛亦是惡行累累,或還能在佛法中找到為惡之後逃避內心譴責的理由。

沈哲子剛要開口回答庾條,迎面卻走來幾人,其中一個老者便是戴邈,沈哲子曾在紀氏府上見過一面。至於另幾個年輕人,若沒猜錯的話應是王氏子弟,其中一個帶著頗具胡風的風帽,便應是素有風疾的王胡之。

雖然彼此並無多深厚的交情,但既然道左相遇,總要上前去打個招呼,於是沈哲子便站在道旁對戴邈行一禮。

戴邈雖然與僑門過往甚密,但對沈哲子這個吳中俊彥也不能視而不見,於是便微笑著回應,同時介紹了一下身邊那幾名王氏子弟。帶風帽的確為王胡之,至於另外兩個則為王彭之、王彪之。這三人同一祖父王正,出入同行倒也正常。

三人之中,王彭之年紀最大,視線在沈哲子身上掃一眼便轉向旁處,招呼都懶得打一聲,頗有簡傲之風,對於庾條同樣視而不見。王胡之年紀最小,倒是打量了沈哲子幾眼,神色間卻流露出不加掩飾的不悅及厭色。

至於那個略有少白頭的王彪之,則略顯誇張的冷笑兩聲:「聞香而避,趨臭而行,深公精妙佛法不聞,可見是一個怎樣愚鈍之才。」

沈哲子從無想法要與王氏子弟和睦相處,聞言後亦冷笑道:「或是戴公之馨芬芳,掩住了此處俗臭,否則應不至行此途中。」

戴邈往旁邊行幾步,示意自己不干涉年輕人之間的斗嘴爭執。

王彭之聽到這話則反應有些激烈,直接一口啐在了地上,冷漠道:「狂悖門戶,武夫之才,真是有辱視聽!」

聽到這老生常談的鄙薄之語,沈哲子眼皮一翻,嘆息道:「確不及尊府彪炳域內,時時以族人之血洗刷門庭,如此自惜羽毛,焉得不清?」

既然彼此都是滿頭癩痢,何苦一定要在這里互相揭短。哪怕年齡遠遜於對方,又是敵眾我寡,但嘴炮揭短終究是沈哲子拿手本領,又怎么會有怯弱。

彼此相看兩厭,大概王家幾人也覺得策略出錯,那王彪之轉而又繼續此前話題:「深公佛理精湛,出入玄儒,聞者無不欣欣而往,你卻聞雅言而自黜引退,究竟是明見了自己的卑微丑陋,還是根本不明所以?」

這話聲音說得有點大,以至於傳到小樓那一邊。樓上那位深公倒也湊趣,索性閉嘴不再講經,於是那些聽經者便紛紛轉行來此處。此前便有人因沈哲子離場而不悅者,聽到王彪之這么說,便忍不住開口附和道:「貉子只聞鄉土俗言,又怎么能體會到佛言雅趣?」

此地多為北人,於沈哲子而言乃是真真正正的客場。即便有幾個南人,如那戴邈、張沐之流,本身與沈家便無甚交情,怕是巴不得眼見沈哲子被眾人言語鄙夷。

「初聞深公之言,確有幾分清趣。只是不耐煩與一眾形若木雞、神若木雞之輩同流罷了。」

沈哲子向來不怯與人斗嘴,此時被堵在這里受眾人譏諷,索性擺起姿態與身外一切人為敵,不待那些怒形於色之人有所反擊回應,他又朗聲道:「言而及心,便有所感,自生一偈。身是菩提樹,心若明鏡台。時時勤拂拭,勿使惹塵埃。」

「諸位聞佛言久矣,不知可有以教我?」

眾人聽到這一偈言,原本脫口將出的話打個轉又咽回去。他們倒沒料到沈哲子張口便說出一道佛偈,因而有些錯愕。這些人聆聽竺法深之佛言,或因際遇、或因休養閱歷,確是各有感受,但多凌亂,一時間若要如沈哲子一般張口作出如此工整佛偈,卻是力有未逮。

於是場面一時間便有些冷落,因沈哲子道出他們未有之體悟,攻訐對方的理由便不存在。但若要就此承認他們這些只是呆若木雞之輩,則又有些無法接受,於是便有好事者將此佛偈傳到小樓里。

過了片刻,那竺法深便在眾人簇擁下行來,慈眉善目狀看了沈哲子一眼,神態和藹道:「我還因自己佛法淺薄,不能網絡所信而若有所失。原來這位沈郎君亦是心向佛言而有所覺者,只是言既稱要時時勤拂拭,怎么卻吝於聆聽佛門之言?」

聽到竺法深這么說,旁邊人神色一亮,復又找到攻訐沈哲子的借口:「這貉子倒是有捷才,被人留難便作一偈。只是他終究是個表里不一的偽信之人,被深公稍一垂詢便露了怯。什么時時勤拂拭,只怕其心中所積之塵早有數尺之厚!」

聽到旁人非議,沈哲子倒也並不惱怒,他之所以先吟這段佛門公案中前一佛偈,便是留了後手。若彼此罷休,後一更驚人的便可不提,但若仍糾纏不休,那就誰出頭打誰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