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31 不效宣文之虐(2 / 2)

漢祚高門 衣冠正倫 1614 字 2021-06-16

「我兒早慧多知,余者不須我多作叮囑。只是公主年淺,一定要照顧周到,不要讓娘子大悲傷身。」

沈充將一個禮冊遞給沈哲子,旋即便望著上那虛置席位沉吟不語,良久後才徐徐往上施禮:「大行皇帝春秋不長,是時局之哀,強梁之幸。厚遇我家,此恩銘記!日後縱有板盪浮沉,都保你家嗣火不斷,黃泉再見不致慚然。」

聽到老爹只言嗣火不言社稷,沈哲子心中又是默然。大行皇帝蒞位雖短,恩威卻重,庾氏當政卻非真托國者,這大概已經是權貴圈子里一個共識。因而老爹直言強梁之幸,對於庾亮執政疏少信心。

「日月黯淡,大江頃刻或成沸湯,時勢迫我,未必能長久矜持而立。假使有日得窺天意,必不效宣、文之虐。」

沈哲子語調輕輕說道,然而沈充聽到這話卻似如雷貫耳,臉色已是驀地一變。再看向兒子時,兩眼中已經透出掩之不去的精光。

沈哲子抬頭迎向老爹那精芒閃爍的目光,神態平靜淡然。這是他第一次在老爹面前如此直白的道出自己關於未來的一個構想,眼下而言,不乏虛妄,但隨著日後局勢日益動盪,作為一方漸成氣候的政治勢力,沈家也必然要有一個堅定不移的政治訴求。

如此才能在混亂中定穩方向,不至於左右搖擺而迷於混沌的時局之中。

沈充有詭變之才,有圖進之志,但其實說實話,隨著近年來家勢越興旺,越來越顯重當時,他心中那股孤憤之氣已經漸有消退,心態漸趨於平和,思慮更多還是如何在保證眼下即得一切的情況下,再謀求讓家勢得以平流進取。

然而兒子這一番話,卻陡然喚起了他心中那漸漸散去的初心,整個人神采都有不同!凝望沈哲子良久,他驀地站起身來,在廳中徘徊不定,拳頭舒展而又握起,手心里已是汗津津一片,就連額頭上都滲出細密汗水,整個人仿佛置身炎炎烈日之下。

過了良久,他才將兩臂揚起,對著夜色引吭而嘯,聲線高亢有力。待嘯音收住,徐徐轉身之後,沈充返回了席中,精神風貌較之以往已經全然不同。他抬手拍拍沈哲子肩膀,語調充滿欣慰:「終有一日,我將踵我兒之跡而行。」

與老爹商談一番後,沈哲子才又返回房間,靜坐以待天明。榻上小女郎雖然仍在熟睡,但呼吸聲卻急促,間或夢囈泣語,可見心中悲痛之甚。幼而喪父乃人生大悲,並非言語能夠寬慰開解,沈哲子只希望這女郎能憑過往的堅強熬過去,隨時間沖淡這一份悲傷。

黎明時分,室內燈光昏暗,興男公主驀地由榻上睜開眼睛,視線卻仍混沌迷離,望著窗外昏暗夜幕片刻,低語道:「天還未亮,不過是做夢罷了……」

然而又過片刻,她便又掩面悲哭起來,一邊哭著一邊哽咽道:「沈哲子,沈哲子你在不在?你又去了哪里……」

「我在這里!」

沈哲子疾行至榻前,躬身為這女郎拭淚。再見到沈哲子,公主便如溺水者抓住救命木板一般,兩手死死攥住沈哲子衣角:「我怕,怕得透不過氣……夢里有許多惡鬼,他們都沖向我……我是不是要死了,沈哲子?」

沈哲子到了榻上,將小女郎攬在懷中,低語道:「不要怕,不要怕。縱有惡鬼撲人,我都在你身邊守護。以後再夢到這些,你就回頭看,我都站在你身後。」

聽到沈哲子的話,小女郎情緒稍有平復,繼而又哀傷起來:「我真是愚笨,真是愚笨……早先見父皇病得厲害,早該明白……我為什么要離都?我該守在宮里,父皇他、他臨行都看不到我一眼……沈哲子你知不知,父皇他最疼惜我,看不見我,他該有多心傷……」

「公主不要這么想,朝夕相處,誠然情篤愛切,但各居一方,也都有各自的喜悲。生死雖不相通,各自都有安詳……」

「不是的,我想到死,怕得不得了……父皇他、他也應怕得很,我該陪著他的……」

公主揉著淚眼,望向窗外:「天亮沒有?我們要何時動身啊?」

過去一夜,沈家都不平靜,准備入都事宜。公主黎明醒來一次,將要天亮時又昏昏睡去。上午時,沈哲子要在家里接待各家鄉人,老爹並不方便出面。

如今沈家已成吳興在政局中的代言人,朝局更迭之際,各家都將賀表、唁表送來,交給沈哲子轉呈台中。忙完這些事,已經到了正午,行裝也已經收拾完畢,拜別父母之後,沈哲子便與公主離開家門,去往建康。